世界越亂，我讀的書越有用？

小時候的我很喜歡讀歷史、玩《三國誌》等戰略遊戲，於是在決定留學英國，開始選擇研究領域時，很快就被「國際安全」（International Security）這一冷門學科深深吸引。

國際關係中的冷門學科：International Security 國際安全

這學科有多冷門呢？在英國，有國際關係學科的大學很多，有「國際安全」這一門的卻很少，唸國際安全的學生人數，也遠比國際政治經濟學、國際發展學的要少上很多。那年在華威大學（University of Warwick），碩士主修國際安全的學生也就 20 多人。

這 20 幾人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每個國家最多也就 2、3 人，來自香港的學生則只有我一人（東亞的還有一位日本人和一位韓國人）。但如此一來，課堂上的辨論也就精彩多了──因為大家都從不同國家的政治與文化視角出發，而當視點不一樣，看世界的方式也會變得不同。

我想這大概是在英國留學最大的收獲──我的世界拓闊了許多。而視野與世界觀，是影響人一生的東西。

這門學科主要研究國與國之間為保證生存以及安全，所採取的戰略政策、軍事行動和外交協議等措施。上至戰爭研究、下至核能源安全都有涵蓋。除了必修的一、兩堂核心課程之外，其餘學分均能按自己興趣、專長選修不同的專門領域。像我就選了美國外交政策、印太安全政策、核武政治、新型戰爭等幾門自己深有興趣的課程。

當時修讀這些冷門課程時，其實沒怎麼認真想過畢業以後的前（錢）程，就是非常任性地按自己的興趣選課──誰知很諷刺地，我喜歡的戰略研究，都因為世界一步步走向戰爭邊緣，而變得異常有用：

2022 年 2 月 24 日，俄羅斯正式入侵烏克蘭。自那以後，我的手機就頻頻傳來各國朋友、記者們的訊息，大概世界越亂，我的研究就越派上用場。當年修習「核武政治」時，怎會想到有一天真的要做威脅風險評估（Threat Assessment），分析地球會否打核戰，迎來第三次世界大戰？

「世界越亂，我讀的書就越有用？」

事實上，除了核武政治以外，我對於新型戰爭／混合戰（Hybrid Warfare）的學習，大多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記得當時有一門課叫做「戰爭本質的變化」（Changing Nature of War），說到底就是藉由研究近代戰爭型態的變化，以預測未來戰爭的樣子。

我因此在這時初接觸所謂的「假資訊」、「認知作戰」、「選舉干擾」、「人工智能於戰爭的應用」……等這些於數年後的今天，可謂最關鍵（又熱門）的那些研究。

現在回想起來，那年跟同學邊喝著生啤邊聊 AI 的應用趨勢，半說笑地討論著 AI 若被有心人（特別是國家級的惡意行為操縱者）用於破壞的目的，將會如何威脅全球安全？──怎想到這些惡意應用竟逼近得如此之快，甚至成了此刻我們都必須為之掙扎糾結的問題。

當年因著個人興趣，誤打誤撞之下學習的冷門議題，誰知卻因如今全球世局的瞬息萬變、風險暴增，反而奠定自己後來的研究根基和仕途。

所學竟在故鄉印證，令人感慨的預言成真

當中最諷刺的是，5、6 年前在學校修習混合戰（Hybrid Warfare）時，大多集中在對俄羅斯的研究，其理論亦以國與國之間的爭鬥為主。而我在研究過其策略行動後，則主張這些戰略不但也被中國應用，且該理論並不限於對其他主權國家、或台灣這類無正名卻有實能之國家（當時已有部份這樣的研究），而是同樣適用於制度與意識形態相對獨立（於北京中央），並偏向自由民主主義的自治區域和城市（如香港）。

還記得那是 2019 年的 4 月，我因著課程作業寫了一份這樣的論文，研究中共對香港所採用的混合戰策略，以及未來將是何種樣子──做夢也沒想到，那年夏天爆發的反送中運動，就此改寫了歷史的進程──當時我所預言未來 5 至 10 年內，中共將針對香港實行各種政治法律戰、認知作戰、影響力行動和選舉干擾，後來竟在短短一年內全都提早應驗。

2019 年的秋天我回到故鄉香港，親眼目睹著這些戰爭策略，是如何把我的城市逐步撕裂，甚至步向崩潰瓦解一途。若論中共的假資訊與認知作戰，我想我絕對比來自其他地方的研究員，有著更為深刻的理解──因為在那個煙霧彌漫的戰場，我不是以旁觀者的身份、隔著距離觀察這些策略的應用，而是作為直接被這場戰爭影響、迷失在該相信些什麼之中的當局者，也或許只有浮沉在那些血與淚之中，始能真正體會每道謀略的附帶惡果。

假若今天是太平盛世，全球各地沒有那麼多戰爭和衝突，其實我的所學所歷與包括混合戰在內的深入研究，恐怕少有用武之地──現在卻是恰恰相反。

乍眼望見編輯給我起的標題，我先是一怔，隨後啞然失笑。因為竟是如此貼切──不管是諷刺還是註定，這門學科於我如今的種種，確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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