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今年的農曆年，過得特別不平靜。
今年農曆新年，我到蒙特利公園（Monterey Park）參加疫情前萬人響應，疫情後又重新開張的園遊會。蒙特利公園多年來一直都是在美亞裔的大本營，這區有高達 65% 都是黃皮膚黑頭髮，許多人都和我們一樣會定期去園遊會打牙祭，豐富的餐點從燒餅、油條飯糰到蘿蔔糕都隨你挑。
我拉著家人在每個攤位走走逛逛，人潮擠得水洩不通，從台上土風舞表演到背景音樂〈站在高崗上〉，中文交談聲此起彼落，臭豆腐和關東煮等各類美食香氣更是直撲鼻而來。只能說在洛杉磯的奢侈，不只是擁有四季如春的大太陽，更多得是唾手可得的思鄉人情味。
雖說我帶小孩下午就打道回府，但園遊會開到晚上 9 點。卻沒想到除夕夜晚間 10 點多，亞裔男子 Huu Can Tran 帶上好幾輪子彈走進白天園遊會旁的「舞星」（Star Dance）舞廳開槍掃射，一共釀成 11 死 9 傷，其中也有 2 名臺僑罹難。
驚動在美亞裔的兩場槍擊案
據洛杉磯媒體《KTLA》指出，Tran 後來跑到阿罕布拉（Alhambra）另一個華人區舞廳，卻因為被阻止沒得逞而逃跑。洛杉磯警方於第二天中午公布照片，並且查獲白色箱型車為於托倫斯（Torrance）區，破車後卻發現嫌疑犯已在車中自盡，無從得知此次的犯案動機。
《CNN》指出，Huu Can Tran 是一名中國移民，工作不太穩定，曾擔任貨車司機。Tran 在月初曾到過警局，宣稱曾在 10 至 20 年前曾被家人偷竊毒殺，且表示會帶證據回來自首，但卻從來沒再回到警局。
Tran 的精神狀態似乎也不太穩定，他的前妻在受訪時表示，她和 Tran 於 20年前在舞星相識，他常常在舞廳給予免費教學，兩人墜入愛河後便火速完婚。雖然 Tran 從未有動粗的紀錄，但他的脾氣卻是出了名的火爆，常常因他人跳錯舞步而破口大罵。後續 Tran 和前妻在 2005年 離婚。Tran 的另一名友人則指出，Tran 是出名的舞棍，每天都跳舞，卻抱怨不被舞廳教練接納，甚至對不少舞廳的人都有敵意。
當加州州長紐森（Gavin Newsom）忙著會見蒙特利公園受害者之際，北加州半月灣（Half Moon Bay）卻在大年初二下午，傳出了另一起重大槍擊案件。同樣是中國移民 Chunli Zhao，手持合法購買槍枝進入兩處蘑菇園開槍，造成 7 人死亡，1 人受傷的事件。根據《NBC》報導，Chunli Zhao 曾是蘑菇廠員工，也和同事住一起，但長期與同事相處不睦。
相較於隨機槍擊案，發生在半月灣的槍擊案受害人都曾和他有過節，而 Zhao 則在槍擊後主動投案。《ABC News》報導進一步指出，法院文件顯示， Zhao 在 2013 年曾被前室友申請限制令。當初室友和他在同間餐廳打工，但是 Zhao 卻因不停丟工作而心情不好，還出言威脅，如果無法恢復原本的工作的話會把對方給殺了，甚至還曾將枕頭壓在臉上企圖讓室友無法呼吸。
有形與無形的「槍傷」
我身邊幾乎每個亞裔朋友們都被這兩起槍擊案嚇到了，但這次的案件並非亞裔開槍的首例，如去（2022）年南加州長老教會傳出 1 死 5 傷的槍擊案就是一例。農曆新年明明是在美亞裔該大肆慶祝自身文化的節慶，這回卻被恐懼和哀戚壟罩，事發後南加州許多農曆年慶祝活動也相繼取消。
我先生告訴我，這幾天看的病人當中，不少人都跟他講起過往目擊槍殺或槍擊的創傷回憶。設計師教授友人 Ｎ 也告訴我，身為亞裔的她在 12 歲那一年曾見證叔叔拿槍殺了嬸嬸，本來她是下個目標，卻因為子彈卡住而逃過一劫。她每次聽到槍擊案新聞就感到特別難受，到現在童年創傷陰影都揮之不去，也讓她下定決心，等到小孩大了要移居紐西蘭，找個沒有槍枝問題的地方退休。
美國的槍枝問題每每遇到兩黨政治就會卡關。關於這個議題，每次大型槍殺案都會再度被端上檯面討論，但往往最後又是無疾而終。在美國所有的州別中，加州在槍枝管制嚴格程度上為全美的領頭羊，卻依舊沒能制止悲劇發生。
在聊到槍殺案時，因為多半犯案者是其他族裔，不少亞裔便覺得不是他們的問題，包括去年的亞裔仇恨犯罪的亞特蘭大槍殺案在內。只是，今年的這兩起槍擊案奪走的不只是無辜民眾的生命，也加打破了「亞裔堅強、又乖、又不會鬧事」的刻板印象。因為不同於以往讓亞裔（AAPI）同仇敵愾的亞裔仇恨型犯罪，這次兩起案件扣下板機殺人的，也都是亞裔。
雖說外人眼中，總認為在美亞裔是富裕幸運的，但是這背後乘載的卻是破碎的美國夢。兩起槍擊案兇手雖分別擁有不同的家庭及身份背景，但共通點就是兩人都是處在生活困頓的狀態中、和同儕衝突不斷，再加上心理健康又出了嚴重的問題。這和刻板印象中在美國風生水起、住在有泳池的大房子形象，有著極大落差。
憑良心說，那些能佔據新聞版面、富到流油的亞裔雖說眾所皆知，卻屬於極少數。亞裔遍佈美國各個階層，我們熱愛談及的是白領高薪創業或闖蕩矽谷的專業人士們，卻有更多人是默默無聞，在美國社會大齒輪中無聲無息的。他們可能是洗衣店老闆、美甲阿姨、外送打工仔、中國餐館服務員等。其中也有不少人是放下家鄉高薪或專業人士的職業，來到美國砍掉重練，從藍領階層做起。
「啞巴」吃黃連：在美亞裔的千萬種樣貌
根據皮尤中心（Pew Research）資料顯示，有 54% 的在美亞裔擁有大學學歷，而美國平均有大學學歷的比例為則為 33%；亞裔也比起其他族裔，除了更加富有外，平均薪資也較高。然而，這樣高成就、高收入背後，卻忽略了那些被忽略的亞裔們，而這也讓在美亞裔成為了貧富差距最顯著的族裔。
當外人在檢視非亞裔時，若是沒讀過大學不覺得奇怪（放眼望去高達 22 名國會議員都沒大學畢業），但對亞裔來說不要說沒讀過美國大學，有些時候甚至沒唸名校沒當專業人士，就會被認定不夠成功。因此，我也有這族群的朋友會自嘲是非典型亞裔、不成功亞裔、或讓長輩失望的族群。
回過頭來聊這些在美國沒大紅大紫的亞裔新移民們，他們也不見得是不夠認真打拼，而是機緣、資源或運氣可能不夠，或是其他各種原因沒能被貼上「卓越」的標籤。他們在美國不被他人注意，甚至永遠覺得和美國格格不入，但長期在美國生活下來，卻早已和家鄉完全脫節，就這樣過著家鄉美國裡外不是人，且平日裡孤單不如意的生活。生活充滿了苦悶與無奈，其實就是許多亞裔的生活日常。
在美亞裔外面看似堅強認真，面子底下卻隱藏破碎和孤獨。由於文化上在意面子更甚於裡子，我們習慣用金錢和身分地位衡量彼此的價值，用「必須進步前進」為由孤立成就相對不亮眼的亞裔同伴。
這次槍擊案雖然令人感到萬分悲痛，但誠心希望亞裔在經歷過這些事件後，能夠更重視心理健康的重要性，而這是我們值得深思和反省的地方。或許，在短期內無法改變槍枝立法的程序，但卻能對身邊亞裔給予更多關懷、包容、和理解。這樣才更有機會能避免另一起槍擊案的再度發生。
願傷者盡快復原、亡者家人朋友得到安慰，並且但願上帝安慰所有因槍擊案所感到憂傷痛苦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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