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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

劉水:收教所日記——別拋棄絕望(十三)

中央廣播電臺

更新於 2022年05月01日13:49 • 發布於 2022年04月30日10:37 • 新聞編輯採訪
2005年11月12日,作者出獄11天後,《南方都市報》突破層層警政阻力,揭露深圳收教所原二中隊隊長謝瓊某和獄警李志堅,縱容「牢頭獄霸」打死1名、打傷14名囚犯黑幕。作者入獄後,曾多次見過已停職的謝某,與腿有殘疾仍在職的李志堅打過交道。(作者提供)
2005年11月12日,作者出獄11天後,《南方都市報》突破層層警政阻力,揭露深圳收教所原二中隊隊長謝瓊某和獄警李志堅,縱容「牢頭獄霸」打死1名、打傷14名囚犯黑幕。作者入獄後,曾多次見過已停職的謝某,與腿有殘疾仍在職的李志堅打過交道。(作者提供)

「絕望」本意是指極度失望。「拋棄絕望」即擺脫失望。而「別拋棄絕望」——因絕望而生絕地反抗、求自由的信心。蘇俄知名詩人曼德斯塔姆被史達林迫害而死,其夫人在回憶錄中寫道:是絕望支撐她活下去,活到史達林死亡。

2006年2月19日,深圳市中級法院宣判,原深圳收教所二中隊隊長謝瓊某、二中隊獄警李志堅,分別以「故意傷害罪」各判處10年有期徒刑,其他13名「牢頭獄霸」分別判處10——13年徒刑。(作者提供)

306 監倉老兵郭勇(四川成都籍,40歲,一年期)曾給我說起,春節前男犯都關押在這棟新樓5樓,打死一個、打傷十多個囚犯後,男隊又遷回現在的老監區。

一天,趁306監倉無人,他撩起囚服,讓我看被牢頭打傷的腰部。他每天都要在傷處貼狗皮膏藥止疼。他還偷偷囑託我:「你會寫,你是記者,你要把這裡發生的事記下來,讓人看到。」老兵周長壽也曾這樣提醒我。他們滿懷恐懼。我不能讓他們失望,這也是我的義務。

陳光潤解教前一天晚上,整理個人物品,翻出自己使用的一個筆記本,撕掉記錄的前幾頁,贈送給我,說我用得上,記下這裡發生的黑幕。現在寫的日記就記在這本32開筆記本上。

三、四、六這三個女子中隊分佈在數字對應的樓層,每個監倉都帶封閉陽臺。在舊監區男監樓上遠遠能望見女囚樓,陽臺上晾曬著密集的淺藍色、粉紅色囚服。每層樓層都設有囚犯工廠,伙房在一樓。

據老兵告訴我,男女犯曾一起囚禁在深圳收教所北區這幢新監樓,那時候都是女犯給男女犯人做飯。5樓五中隊就是原來的男中隊,發生打死犯人、墜樓逃跑事故後,五中隊被撤銷。

監管場所的管教都很迷信,「五」連同「五中隊」被當作不吉利數字,被故意消除隱瞞,不會保留在監獄檔案和後來的囚犯記憶中。我在蘭州、海口和深圳幾座城市坐牢,管教獄警都有不同的「辟邪」方式,這也是暗黑監獄文化的一部分。

囚車在樓下門崗停下,我被戴科長帶進女隊監區。原來這棟樓是由三座相通的大樓組成,北、西、南三幢大樓圍合成一個封閉監區,東側是高牆和門崗。樓下小院內花草翠綠,不見一人,透出一股陰森之氣。

封閉小院空間裡嗡嗡的聲響十分沉悶嘈雜,像從深沉的地下縫隙冒出。這座囚樓關押著數百名女囚犯。

我抬頭張望,只看到三面樓壁上一道道閃光的不銹鋼柵欄,其它什麼也看不到。閃光是從設置在各層樓道的柵欄發出的。從門崗進門右側十多步距離,就是禮堂幾級臺階,我未及細細打量樓上情形。

戴科長這次帶我參觀,原來是讓我為寫愛滋病宣傳解說詞做準備。空無一物的大堂,靠牆三面不銹鋼鋼架上,掛滿防治愛滋病的國際組織宣傳文字和大幅圖片。我有些吃驚,第一次如此詳細瞭解愛滋病傳染途徑和巨大危害。

25、26號晚飯後,向值班管教請示後,在法輪功大院打籃球幾十分鐘。27號肖隊值班,請示打籃球被拒絕。他說,你們新兵現在是嚴管期,不能太自由。娘希匹!

時間過得很快。關在二樓,兩個人在監倉和樓道搖來晃去。除了下幾盤象棋,沒書可看,無事可做。

2004529 日,週六,清晨多霧,陰

昨天,老兵全部出動,從法輪功大樓三層倉庫,用蛇皮袋子背下來上千件衣服、鞋子、包包等物品。品類繁多、五顏六色。在工棚和大院堆成幾座小山包。衣物的腐臭氣味和塵埃濃烈,飄蕩在整個大院空氣中,嗆鼻。

多熟悉的場景啊,跟奧斯威辛集中營搜掠猶太人一模一樣。只不過這些衣物的主人不是被屠宰,而是僥倖活下來飛向自由。西裝、夾克、長褲、短袖T恤、短褲、皮帶、鞋子、公事包和旅遊帽,全都皺皺巴巴,還有幾副太陽鏡。這些物品都是不知多少年來,犯人入所時換穿囚服時被繳存在倉庫的。

大多數犯人解教時都穿上接獄親友帶來的新衣服離開,這些入所時穿著的舊衣服被丟棄。看來我入所的衣服被允許讓朋友拿走,是個例外。

我趴在二樓水泥台柵上,觀看他們幹活。王管教嘻嘻哈哈,指揮老兵把物品分門別類堆放。他們還從衣服口袋翻找出收容教育決定書、物品保管單,還翻出幾張從深圳始發的飛機票和火車票。哪個倒楣蛋,票都買好了,瀟灑一次卻被抓。

崔正威趁王管教不注意,往二樓給我拋上一張機票。他在樓下喊:「劉哥,你自由了,坐飛機回家吧!」

王管教允許他們每人給自己搭配一套衣服,解教時可以穿。這下他們高興壞了,紛紛搶著質地完好的衣服、皮帶和鞋子。有人當下套在囚服上,換上皮鞋,斜挎公事包,戴著太陽鏡和旅遊帽,在工棚裡走來載去扮鬼臉。我哈哈笑疼肚子。

他們把昨天揀選的衣物洗淨晾乾,今天全部拿去保管室保存。收教所嚴禁囚犯在監倉私自保存便服,我第一次見識,為防止換衣脫逃。我以前兩次勞教,囚犯都不穿囚服。這裡的管教防範意識極強,及至神經過敏。

昨天傍晚,正在球場打球,送來一個老頭新兵。湖南籍,瘦小,膚黑,半年期,文盲。他幾乎聽不懂普通話,很難交流。羅湖區公安分局裁決送教。據他說,他當時全身只有48元, 也被裁決「嫖娼」。抓捕這樣的人,真是作孽。他在派出所一整天都沒吃飯。我送給他兩袋速食麵和一袋榨菜。

「嚴打」十多天了,只送來兩個人。 今天劉隊值班,早餐後就被他喊去打球。我教老頭打籃球。中午,老頭躺在床上忽然哭起來。問他,什麼都不說。很可憐的老頭。昨晚除了發給他一套囚服,其餘什麼都沒配發。晚上就蜷縮在木床板上,挺過一夜。我又送給他半管牙膏和一卷衛生紙。

通常剛被員警抓捕的嫌犯,馬上就要面對高強度審訊,神經自動進入應激狀態,害怕、焦灼、亢奮、憤怒,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每個人狀態都不一樣。但審訊員警會強制嫌犯跟上他們的審訊節奏,由不得疑犯自己。一旦被送到關押場所,會有短暫的放鬆期,想起許多日常細節和親友。但這個放鬆期很短暫,也就一個禮拜時間。接著就要適應新環境的生存規則,儘管難免要挨打受欺,但是要比接受審訊輕鬆許多。一個月之後,熟悉難友、學習新規則和勞役流程,會進入消沉期。這些過程,別人勸導作用不大,要靠自我調整。

我趴在二樓鐵門上,給海南臨高籍保安「上課」。告誡他不要掌握一點權力就對囚犯罵罵咧咧,要學會做人,尊重囚犯權利。

前幾天,史慶國隔著鐵閘門送我一疊信封和3支圓珠筆,被這個保安發現,馬上報告劉隊。劉隊上樓問我傳遞什麼秘密東西?我如實回答,這不違法違規。劉隊又去伙房找史慶國求證。最後不了了之。這裡沒有秘密可言,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說穿而已。但還是有人要擺出一副敵視姿態,無聊得很。

晚飯後,當值管教曾少輝喊我下樓打球。玩了將近一個小時。打球時,從法輪功樓上下來兩個女法輪功放風。她們看見我坐在醫務室門口的長椅上,就跟保安打羽毛球去了。以前在三樓,常常看見她們放風時坐在這把長椅上發呆或觀看其他法輪功打球,要麼自己打羽毛球。我尋機跟她們說話,最終沒等到機會。男隊打球總是跟她們放風時間錯開,帶隊管教不允許跟她們說話。以後找機會跟她們聊聊。總覺得她們不像法輪功,怎麼會有那麼好的待遇?

作者2000年任職《南方都市報》記者工作證影本。因揭露深圳黑幕新聞,警方威脅報社將其辭退。(作者提供)
作者2000年任職《南方都市報》記者工作證影本。因揭露深圳黑幕新聞,警方威脅報社將其辭退。(作者提供)

(待續)

劉水 異見人士,資深媒體人,自由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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