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好難？其實，我們都在等待英雄

今（2024）年 4 月 3 日，台灣發生了自 921 大地震以來最大、芮氏規模 7.2 的地震，全台各地均傳出災情，震央附近的花蓮更是滿目瘡痍。

在一片愁雲慘霧的災難報導中，有一則振奮人心的新聞：有位希臘籍旅客在落石不斷、千瘡百孔的花蓮太魯閣挺身而出，運用過往童軍訓練習得的救難技術，臨危不亂地協助了 10 餘名旅客脫困，被封為「希臘英雄」。之後才揭曉，他竟是我國前駐紐西蘭代表的希臘籍女婿貝迪瑞（Dimitris Belbas）。

貝迪瑞受訪時謙虛地表示，他不覺得自己是個英雄（hero），並明白指出 hero 此字源於希臘，是僅憑一己之力拯救大家的人，而他並非一夫當關，而是和多人協力救難，他只不過是信守身為童軍許下的承諾，盡力助人而已。

究竟西方文化中的「英雄」理應是什麼樣子？甚至我們可以「逆向工程」研究一下，為何「英雄旅程」中必有試煉和苦難？意義何在？

本文將接續前文的主題，簡要探討西方文化中「英雄」的相關傳統，與為何試煉和苦難在「英雄旅程」中如此重要，並對照近期影視產業敘事的常見挑戰，再介紹「英雄旅程」在我們人生旅程中的延伸應用。

《雷神索爾：愛與雷霆》劇照。圖／Disney+　提供

一窺「英雄」的兩大西方文化傳統：《荷馬史詩》和《聖經》

Hero 的希臘詞源原意有「保護者」或「捍衛者」之意。古希臘傳統文學或神話中，英雄常是半人半神或是有諸神的血統，魁梧奇偉、膽識過人，甚至略為恃才傲物，不計生死、矢志追求榮耀或榮譽，透過戰鬥和武勇成就其偉大。

而外文系必讀的希臘荷馬史詩（epic）《伊利亞德》（Iliad）和《奧德賽》（Odyssey）中的人物，正體現了上述英雄特質。

《伊利亞德》講述希臘城邦間著名的「特洛伊戰爭」，特洛伊的王子帕利斯帶走了絕世美女海倫，引發希臘聯軍攻城，還演變成「木馬屠城記」。好萊塢「近期」的改編作品，也得回溯至整整 20 年前由布萊德彼特、艾瑞克巴納、奧蘭多布魯飾演的《特洛伊：木馬屠城》了。這個故事圍繞著兩個英雄──阿基里斯和海克特。

布萊德彼特在《特洛伊：木馬屠城》飾演阿基里斯。圖／IMDb

被譽為「希臘第一勇士」的阿基里斯（Achilles）是半人半神，英明神武，雖然母親身為長生不死的海仙女（sea nymph，亦譯為女海神或海精靈，希臘神話中的次級神），已預言阿基里斯會因戰爭英年早逝，但他因為摯友帕特羅克洛斯遭海克特所殺，也不願屈就平凡一生以享高壽，故為了復仇和榮耀再次參戰。

特洛伊的王儲、帕利斯的王兄海克特（Hector）是特洛伊主將，忠勇愛國、愛家親民，雖是小弟多情拖累全國，他還是挺身而出、率領將士力抗希臘聯軍。最後也是為了戰士的榮耀，不得不獨力奮戰阿基里斯，不敵而慘遭殺害，屍體還遭到阿基里斯繞城羞辱示眾。這悲壯的單挑情景，可以透過《特洛伊：木馬屠城》電影場景感受一下。

至於《奧德賽》的主人公奧德修斯（Odysseus）也參與特洛伊戰爭，他足智多謀、擅長兵法，木馬屠城就是他獻計才得以出奇制勝。但在攻陷特洛伊之後，他卻在外漂流了整整 10 年，打怪、取得寶物、得罪神祇、尋求幫助，歷經千辛萬苦才回到家鄉和妻兒團聚。

從這些故事中的主角，可以窺見在希臘文化中，人生的磨難無可避免，都由命運（Fate）決定，連希臘眾神都無法豁免；在荷馬史詩中，甚至可謂正是眾神間的恩怨情仇和出手干預，才讓英雄人物面臨更複雜的人生苦境。然而，正是不畏艱難勇敢迎戰、克服困難險阻，才能成為英雄而留名青史、得到榮耀而淬煉出人生意義，《特洛伊：木馬屠城》這部電影也十足體現這個意涵（註一）。

在《聖經》中也有許多眾人擁戴的英雄人物，但在以耶和華為獨一真神的猶太基督信仰當中，又是怎樣的情景呢？

在舊約《聖經》中，被稱為「信心之父」的亞伯拉罕，年紀老邁才終於盼來上帝應許的兒子，卻差點必須將其獻祭給上帝；因騙取長子名分而必須遠離家園的雅各，勞動 20 年才娶到所愛的女子，之後返鄉途中和天使摔角竟然贏了，獲賜名「以色列」，甚至成為整個民族的稱謂。

此外，被自己兄弟賣到埃及當奴隸的約瑟，一度受冤屈而入獄，之後卻官拜埃及宰相，得以拯救受飢荒所苦的父親和兄弟；曾是「埃及王子」的摩西，因為救同是希伯來人的奴隸誤殺了埃及人，在外放牧了 40 年，後來受上帝呼召帶希伯來人走出埃及，但也在曠野中受盡勞苦。

還有偉大的以色列君王大衛，「以小搏大」、戰功彪炳卻遭到妒嫉，一番顛沛流離才當上以色列王，年老時卻經歷眾叛親離、家門不幸……。

《聖經》其實毫不掩飾地描繪這些人物的性格缺陷，也點明他們各自面臨的挑戰，他們的「偉大」，是取決於他們對上帝的信仰和回應。至於試煉和苦難，如同大衛在《詩篇》中對上帝的告白：「我受苦是與我有益，為要使我學習你的律例。」（詩篇 119 章 71 節）

甚至，新約《聖經》的主角耶穌基督也承認世上必有苦難，親自對門徒說：「在世上，你們有苦難；但你們可以放心，我已經勝了世界。」（約翰福音 16 章 33 節）連基督自己，也免不了世上的苦難。

《受難記：最後的激情》中聖子耶穌在上十架前天人交戰、掙扎禱告，如同《聖經》希伯來書所記，「他雖然為兒子，還是因所受的苦難學了順從。」（5 章 8 節）圖／IMDb

有別於希臘文化中試煉和苦難是「命運」注定，甚至是眾神「攪局」所致，但不失為一個留名歷史、取得榮耀的路徑；《聖經》文化中的困難險阻較偏向是讓人更學習謙卑順服，更親近上帝、學習上帝話語的機會，同樣難以避免。後者或許不像希臘英雄那般瀟灑而英明神武，但是新約《聖經》的主角耶穌基督最終勝過死亡而復活（註二），也難找到比這更榮耀、更華麗的情節發展了。

近期影視產業敘事的常見挑戰：以漫威電影宇宙為例

闡述了苦難對於「英雄旅程」的重要性後，可以回頭以英雄旅程的各個要素來審視目前的影視作品，尤其是可謂現代神話的超級英雄系列電影──一片歡樂，真的就符合現在觀眾的調性嗎？

原本呼風喚雨的漫威電影宇宙（MCU），在《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之後，好似真的面臨終局一樣，無以為繼。失敗的因素不外乎反派淪為「免洗角色」顯得單薄、劇情扣聯性大減等等，但從原本漫威電影宇宙中三本柱之一的雷神索爾來探討，應該能看出太過輕鬆、缺乏苦難是「不利」英雄故事的。

2022 年推出的《雷神索爾：愛與雷霆》，原本眾所期待，漫威也寄予厚望，但推出後評價卻很兩極、褒貶不一。連飾演主角的克里斯漢斯沃近日接受媒體專訪，都承認自己當時拍攝時玩過頭而十分懊悔，硬生生把電影中的索爾演成「惡搞山寨版」（I became a parody of myself.）。

很明顯地，在這部電影中很難看見英雄旅程的元素堆疊和成長軌跡，尤其是挑戰和苦難的階段。原本索爾的女友珍福斯特罹癌後卻意外成為女雷神，應該能成為情感描繪的憑依所在，但好像被不合時宜、一味搞笑的台詞給割裂了，未能完整表現出情感深度，十分可惜。

從英雄見到英雄的場景來看：索爾見到心中的英雄宙斯的場景，原應威武的希臘眾神之王宙斯，竟變成了卑鄙的丑角，讓人無法感受到索爾希望幻滅的深沉；而索爾的強壯體格，反而喧賓奪主了（也的確被拿來當成行銷重點）。

電影中天神宙斯把索爾的外袍意外吹走了，也將雷神索爾的英雄氣概剝奪了；索爾演員克里斯漢斯沃背部全裸秀健美肌肉的場景成為另類賣點，卻也變相點出本片劇情貧乏、缺乏亮點。圖／IMDb

「英雄旅程」的運用：與其等待拯救，不如在人生旅程中做自己的英雄

除了在內容產業的運用外，「英雄旅程」也可以運用在自我管理和個人領導之上，讓我們反思為何英雄故事總歷久不墜。

《時代雜誌》統整社會心理學的相關研究（註三），表示可以自己的人生為背景，思索英雄旅程中的各個要素：主角、變化、征途、盟友、挑戰、遺緒等。也就是可以把英雄旅程當成藍本，對照自己的人生：

一、你希望誰在你的英雄旅程中占有一席之地？看看身旁的夥伴有哪些特質，可以幫助你更客觀地自我評估和對照，並且真正將自己視為自我人生的主角。

二、開展英雄式的冒險，或至少嘗試新事物。嘗試新事物、從挑戰中成長能為人生增添意義。

三、以開放態度面對旅程中的峰迴路轉，了解故事的開展經常是非線性的，能讓我們改變對於挫折的看法，找到英雄做為榜樣，做自己的英雄。

四、需要提振士氣時，看看英雄旅程，檢視自己走在旅程中的哪一個階段（註四）。試著以更寬廣的眼光看待人生，面對新的篇章。

所以，究竟為何古今中外都愛英雄故事？或許原因很簡單，只因為人生真的好難。

人人都希望能得到拯救，也都希望透過共情、同理，自我透射在故事中的英雄人物上，能在艱難的現世中，聊以慰藉、得到昇華。

「希臘英雄」貝迪瑞到底是不是英雄？我們絕對可以尊重他的自我定義，但花蓮震災讓他在短短幾天就完成一趟「英雄旅程」，絕對是不爭的事實。

謹以此文獻給危機來臨時須一馬當先的軍警消和醫務人員，各位都是真英雄。也獻給一同走在人生旅程的各位讀者，昂首闊步、挺起胸膛，做自己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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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網友針對《特洛伊：木馬屠城》電影台詞剪輯的創作影片中，完美體現了希臘英雄為了榮譽（honor）和榮耀（glory）而戰；透過戰功達成不朽（immortality）；悲壯地面對命運的思想。影片中也可見海克特之父普里安（Priam）國王央求阿基里斯歸還兒子屍體的感人場景。老國王不畏生死、單槍匹馬潛入敵陣，情詞懇切請求敵人的情節，也成為許多藝術作品的著名主題。

註二：《受難記：最後的激情》中最後的場景，是以耶穌基督在墳墓中榮耀復活作結。畫面可見作為墓門的石頭被滾開、裹屍布脫落，耶穌原本受盡鞭傷的身體復原，但手上的釘痕仍清晰可見。

註三：原報導〈Want to Give Your Life More Meaning? Think of It As a ‘Hero’s Journey’〉，彙整刊載在《人格與社會心理學期刊》（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的研究，以及多位臨床心理學家、治療師等專業人士意見。

註四：詳盡「英雄旅程」12 階段請見本系列上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