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讓人重新聚焦自己,對人生及自身想法改觀的時期,為工作和家人全心付出之後,接下來的人生要怎麼過?呂秋遠律師在新書《中年好秋》中,透過與夥伴挑戰622公里橫跨日本的騎旅,寫下中年人的冒險與覺醒,以全新視野看待中年之路。
文/《中年好秋》作者 曾學立律師 攝影/劉孟哲律師
對於這個意外出現在人生中的自行車旅行,從每天繁忙工作到近乎兵荒馬亂的日常視角中看來,哪怕是路途中伴隨車輪飛濺上身的塵土和雨水,現在看起來都珍貴地閃閃發光。就像我們旅途中常常打趣著說:「這是以後可以拿出來跟孫子說嘴的事」,像是必須慎重地幀裱在相框裡的照片,放在書桌前。
或許這次的旅行,從過程和目的對老呂來說,都有一些私密,於是他展露了一些平常看不到的一面,包括他的焦慮,以及他因為焦慮所衍生出來的情緒,當然還有他一路都在忍受牙齒痛的磨練。
認識老呂快十年,我是真的幾乎沒有看過他發什麼脾氣,即使他常常是一副隨時要找人決鬥的樣子,用武俠小說的敘事法應該會是這樣:「此人面紅如棗、橫眉豎眼、聲如洪鐘,應是成名已久的綠林大老。」擔任他屬下的期間,哪怕是犯錯,他通常是板著臉一起想辦法處理,鮮少會直接發脾氣飆罵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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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日本東京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隔天預計要從東京市區騎到神奈川縣相模原市,我們先討論在相模原市可以住宿的地點,選定了一間叫做「五本松割烹」的旅館,是一棟被紅色楓樹環抱的兩層樓式建築,有日本簡潔寧靜的美好想像,晚餐又有割烹料理可以吃,顯然很對我們三個人的脾胃。
因為貪吃,隔天早上還先騎去舊築地場外市場吃狐狸屋(きつねや)牛丼飯,又在日本「橋麒麟之翼」的雕像前拍了幾張照片後,我們才緩緩地沿著國道15號出發。傍晚時分,我們騎過連接相模川兩岸的桂橋,橋下的溪水在逐漸散去的陽光下,已經是鬱鬱的青色,約莫五分鐘後就見到路邊「五本松割烹」的指示牌,大家一陣歡呼,右轉便往指示方向的小徑騎去,渾然不知,這是一間必須事前預約才會接待住客的旅館。
吃了閉門羹,但輾轉透過旅館老闆的介紹,我們在一處溪谷邊上,找到一間由民宅改建而成的背包旅社(backpacker hostel),進出必須爬上一段陡峭的階梯,雖然設備簡陋、房間地板凹陷、床上被褥還帶著山裡湖邊的濕氣,但也不妨我們三個安頓一晚。
不過有了第一天的經驗,老呂就警覺到隨著我和老劉一起「騎到哪裡,住到哪裡」不太妙,每天晚上,或是至少當天的午餐時間,就會拉著我們先討論好晚上住哪,相當慎重。不過,在陌生的路線上進行公路車旅行,最困難的部分,就是每天騎行的里程不容易掌握,貪玩、迷路、天氣、體能、車況各種因素,都有可能會影響每天可以前進的公里數。預先設定好每天住宿的地點,期待每天都能按表操課、順利抵達,其實跟每天「騎到哪裡,住到哪裡」是一樣勉強的想法,至少我自己是這麼認為。
第二天到河口湖附近不過六十公里,爬升也才不到一○○○公尺,大家開開心心住進老呂在臺灣就訂好的豪華溫泉飯店,倒也不覺得有什麼辛苦。不過,隔天前往諏訪時,就吃盡了苦頭,我們在荒山野嶺的黑暗鄉道上,頂著風雨和飛馳而過的卡車爭道,好不容易在車燈黯淡前,抵達了前一天預訂好的旅館,待梳洗完,三個人能坐下來吃晚餐,已經接近晚上十二點了。
沒訂怕要餐風宿露,訂了又不確定能順利抵達,這樣的尷尬窘境,其實一路伴隨著我們,只能壓縮提早預訂的時間,例如:改在下午才訂當天的旅館,來減少誤判的機率,前幾次託福在旅行社工作的朋友,我們很幸運都能即時找到尚有空房的旅館。
不過,就像離開岐阜城時的天空一樣,在舊中山道的路上開始飄雨,隱約還聽得見雲層裡響了幾聲悶雷,隨著雨越下越大,下午的氣溫也開始驟降,濕透的車衣即使加上防水外套,依然難以抵擋行進間迎面而來,大約攝氏不到十度的冷空氣。這一段舊中山道與JR東海道本線平行,雖然本來就計畫到關原古戰場博物館參觀,但此時倒像是不得不在這裡停下,但也接近博物館要休館的時間了,附近停車場上都是準備返家的旅客。
我們三個在博物館後面的駐車區,身體倚著旁邊幾根大柱子,企圖閃躲在古戰場上恣意流竄的陣陣寒風,但是徒勞,我們三個人開始盤算今天就此收工的念頭;這附近有幾間旅館,但網路訂房平台不是顯示客滿,就是要求要以電話聯絡訂房。
隨著天色開始昏暗,老呂點起一根菸,他冷得手直發抖,水滴沿著他伸手點菸的手臂不斷滴下,在水泥地上甩出一條整齊的水痕;吐出煙氣,他憂心忡忡地問:「怎麼辦?還有多遠?要再往前嗎?晚上要住哪?」
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只把我身上比較乾的防風外套給他披上,心裡忖著:出外騎車不可能每天都好天氣,還有多遠就看今天要到哪裡,可以再往前也可以在附近找地方休息,這裡就是JR車站的沿線,往前往後走應該都有車站附近的旅館,住哪都行,但大家又餓又冷不是辦法,便提議「先進去喝個咖啡再說吧,總會有辦法的。」便笑著逕自走去博物館的販賣部,可能是我這樣輕描淡寫的態度,他突然難得一見地發起了脾氣。
「你們不要覺得騎車就是這樣,下雨天騎車很好玩嗎?我已經幾歲了,這麼冷是要怎麼騎,晚上住哪裡也不知道……」一邊發脾氣,一邊跑去旁邊開始打電話,想辦法找晚上的住處。
據老劉說,除了我印象深刻的這次,老呂其實在路途上還有數次抱怨,抱怨一直在爬坡、抱怨路途太遠、抱怨一直走奇怪的路……;這倒是讓我覺得挺可愛的,尤其他在「呂律師」的包袱下,總是要習慣去關心別人的情緒和人生難題,在這趟旅行中,他終於肯面對自己的感受,身體的疲倦、挨餓受凍、害怕、焦慮,所以他在我們面前賭氣,怪我們沒有正視他的感受,認真做一回自己。
透過朋友找到晚上住的地方後,他接過我們遞上的熱拿鐵和麵包,還在紀念品區買了一些他喜歡的小玩意,印有真田氏家徽的胸章、穿著六文錢標誌衣服的小狗布偶,幾個燙金的漆器碟子,彷彿才發現,這個博物館是他這個日本戰國史愛好者,會真心喜歡的地方。一會兒休整後,大家重新出發上路前往彥根城,路上依然飄著雨,路燈因為天黑都亮了起來,但喝了熱咖啡,放肆地攝取許多澱粉,身體也不冷了。三十公里的路程,一下就騎完,也就把那個困惑、不安、焦慮又亂發脾氣的老呂(還有我的錢包)留在關原古戰場,期待下次舊地重遊,大家可以笑一下。
──本文摘自三采文化《中年好秋》/呂秋遠、曾學立、劉孟哲合著;攝影 劉孟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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