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為觀眾精準展示國際當代藝術界的發展動態,2024年最新一屆,則將於5月10至12日於台北南港展覽館舉辦。
文字/郭振宇
圖片/谷公館 提供
在新年度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來臨前,讓我們回望2023年落幕的第四屆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有 90 間國際頂尖畫廊的展出,其中,來自台灣的「谷公館」從第一屆便參與至今,代理羅智信、韋嘉、劉安民、蔣勳等人作品,旗下擅長水墨媒材的簡翊洪更是近年最受矚目的藝術家之一。谷公館負責人谷浩宇與藝術家簡翊洪在自家畫廊內,沖好下午的第一杯咖啡,與我們聊聊對於台北當代的觀察,與對彼此的認識。
V:聊聊當初兩位展開合作的契機?
簡翊洪(以下簡稱簡):在2014年的臺北美術獎之後,谷(谷浩宇)就有聯繫上我,後來經過幾個群展跟個展之後,就確定了現在的合作關係。
谷浩宇(以下簡稱谷):其實畫廊一直會想要吸收新的藝術家,尤其在2013、2014年的時候,進來了好幾位台灣的年輕藝術家到我們畫廊團隊。2014年的臺北美術獎我對簡翊洪印象非常深刻,那時候他才剛畢業,在當代水墨上的技術上已經有自己的風格,主題性清楚,而且真誠地面對自己最在乎的事情。
簡:一般繪畫作品可能會掛在牆壁上,可是那次我用了一個類似展台的方式去呈現水墨畫,讓觀眾更貼近看到我作品的細節,可能是這點讓他覺得⋯⋯
谷:——他確實有用心!
V:聽起來浩宇很喜歡翊洪的作品,您會如何描述他的創作?
谷:我非常喜歡簡翊洪。我比較怕「同志藝術」或「情慾」變成一種圖騰和標籤,缺乏了藝術家生命的那一面。但簡翊洪不會,他真情流露、淫而不穢,而且有一種亞洲藝術家很少見的真正的幽默感。他不是設計出來的,是「活」的。這在今天這個時代很重要,因為市場裡絕大多數的買家都在思考如何能夠快速轉手藝術品。這會留下一個問題:藝術作品越來越相似。藝術家會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快速地去找一個屬於自己的符號,在技術跟個人探索都還沒有完備的時候,就很快地向市場妥協了。例如男同性戀的題材,交歡、自己的裸體、浪漫的色彩,這樣子的題材其實層出不窮。當然,某種程度這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希望我們帶出的每一個藝術家是有他真正本真的面貌。
V:作為藝術家,翊洪如何看藝術創作中所謂「真誠」的部分?
簡:要維持「真誠」這件事滿困難的(苦笑),常常在工作室會有一些內心掙扎的過程。以前你只是在應付自己的眼睛,到後來會覺得好像有很多雙眼睛同時在看你的作品。可是在那樣的過程裡,就會淬煉出對於品質的一種把關吧,然後也會問自己:為什麼我要畫這個東西?是對藏家負責,還是對誰負責?最後還是要回到自己,說服我自己我才可以去說服別人。
像我作品一開始這種老少配的同志情慾,就真的是從我自己的生命經驗來的。從個展「我們不要傷心了 」到「AMOUR 好好戀愛」、「生活的甜蜜」,就是一個失戀、再重新投入戀愛的過程。我覺得生命的階段中,你不斷很誠實地去抓住這些靈感然後完成它們,就是一個很做自己的狀態。
V:可否請為我們介紹谷公館曾參與過的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的展出?
谷:我們的風格一直以來都滿明確的,就是非常人文的、非常活的。要說有什麼跟以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我們藝術家的作品越來越好,同樣簡翊洪四年前的台北當代跟2023年的台北當代,我覺得他的作品就往前進步了好多。還有韋嘉這次的作品是非常非常驚豔的,郭俞平這次拿出來的作品也很精彩,我們還有一個藝術家叫羅智信,他擅長是空間裝置,去年為了台北當代也做了全新的作品。
簡:我之前在台北當代的圖都比較偏小尺幅一點,這次就有點預告自己未來展覽想要挑戰大圖的一種野心吧!覺得滿興奮的,現在正在最後的收尾階段,每天都有一種跟畫面對決的感覺。
然後除了我擅長、我喜歡畫的人物畫之外,還多了兩件小型的風景畫,這也是我在自己繪畫主題中的一個探索——我自己的風景畫會是什麼樣子?當然,之後也可能發展出我自己的靜物畫、肖像畫是什麼樣子之類的。
V:你們認為台北當代為台灣藝術環境帶來的改變是什麼?
谷:台北當代有一個點滿好玩的,就是他會激勵藝術家。當我們的作品跟國際一流的畫廊作品擺在附近的時候,你對自己的要求忽然之間會提高很多,然後開始想要大量進步。
簡:台北當代像是一個警鐘,它會突然跳出來說:「欸台北當代又來了喔!你今年又做了哪些東西啊?」是一個很好的競爭意識的提醒。
谷:它也是一個「本地」跟「全球」相互對話的空間,台灣的藝術家正需要一種全球化的特質,當有這樣對話的空間,「本地」跟「全球」就不是對立,而是可以同時存在。如果你身在這個時代,必然是世界的一分子,那就要更清楚地知道Who are you?——這就回到剛剛說的藝術家真正本真的面貌,當你面對全球的時候,反過來就會有意識地問:我自己不一樣的地方是什麼?
有一段時間我們都覺得台灣就是畫三太子,可是這一看就是有問題的。我覺得這跟台灣流行音樂的進程一模一樣,之前我們聽70年代的西洋音樂,然後想要唱自己的歌,可是那個「自己的歌」並不是要回去唱平劇,而是回來生產你自己的音樂,那就是整個80到90年代台灣極其蓬勃的華語音樂。這個華語音樂當然跟世界音樂是有對應的,可是它是你自己的東西。
我一直認為我們的文化要走到下一個階段:當你認知到「全球化」的遊戲規則以後,你會很自然地成為你自己。楊紫瓊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當然知道全球化是怎麼回事、知道她在西方的電影世界裡要怎樣出現,可是我想她非常自在,她就是她自己。
我覺得我們現在接下來是走到這個時代。而它當然非常非常辛苦,因為要做自己永遠是最辛苦的。
V:兩位認為,台北當代之於世界的意義又是什麼?
谷:我們很喜歡台北當代的原因之一,是我不出到海外,就能把我們的藝術家讓更多不同區域的朋友看到,這也是我覺得很感謝的一件事情。
當然它一定會有比較辛苦的地方,因為現在博覽會真的太多了,香港的巴塞爾(Art Basel)、新加坡的ART SG、日本的東京現代(Tokyo Gendai)⋯⋯,所以非常競爭。但我舉一個非常好的例子——簡翊洪其實某種程度就是台北當代做出來的藝術家,他能在新加坡、東南亞有非常堅強的收藏族群,就是因為台北當代!因為第一屆的台北當代其實邀請了非常多香港、泰國、新加坡、印尼的國際型收藏家來台灣,他們來了之後就看到簡翊洪的作品。
所以不要小看種下的種子。我們常常會覺得台灣在國際場合裡有一點點邊緣——但如果你不做,就永遠邊緣。
簡:就跟藝術創作一樣,做了就會知道,你不做就什麼都沒有。
谷:對!你不做就什麼都沒有。我覺得台北當代真的就做到了,真的有帶來後續的效應。
V:對翊洪來說台北當代是一個很重要的舞台嗎?
簡:是。
⋯⋯好啦,其實也會想說是不是不一定要我站出來或什麼的(笑),但結果到最後會發現好像還是需要,因為藝術創作做久了,會希望除了對自己負責之外,也要對藏家負責,藏家會希望看到你每一個階段的成長,你也會希望自己每個階段是一個遞增的狀態,是可以被期待的。
V:你們兩人似乎都認為,台北當代是一個提高台灣藝術家競爭意識的好平台?
谷:因為其實台灣真的比較小,能夠自給自足,作為畫廊或藝術家不管怎麼樣在一個程度內都可以活下來,那種血淋淋的競爭我覺得也不是台灣社會的特質。這是優點也是缺點,缺點就是在這種狀況下會缺乏挑戰,可是我覺得藝術真的滿像《霸王別姬》裡那種狀態:你要出來,你就要成為一個角啊!你出來半天還是沒有覺得你可以成為一個角,那就別出來了。我常常都跟簡翊洪說:你欲望怎麼這麼少?
簡:其實是有的啦!
谷:你不能只有性慾啊!你要有別的欲望!
簡:⋯⋯。所以這次我才畫了一些風景畫⋯⋯哈哈哈。就因為覺得沒有舞台,所以才覺得好像我畫完草圖也就夠了,已經實現了部分的創作欲望。
谷:當然他們現在的競爭意識不只在台北當代了,接下來上海、香港都是。當他有舞台要去挑戰的時候,那個獲得成績的喜悅是很大的,會覺得說你沒有白費,對吧?
V:兩位對未來有什麼期許嗎?
簡:希望未來幾年有自己的工作室,然後工作的流程也越來越確定,對創作不要再那麼容易遲疑。
谷:你要說價錢是你現在的十倍多。
簡:⋯⋯。
谷:那五倍好了。
簡:我是一個創作上比較被動的人。所以每次在畫圖的時候我都會想,自己為什麼而畫,對我來說很重要,我需要一些精神動力!
谷:我的話,谷公館到現在十多年了,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非常驕傲的是我們藝術家是跟著畫廊一起成長的,這是我們最大的喜悅。我沒有把這些藝術家的作品作為一種商品,我想他們都是很珍貴的藝術品。但也不可否認地,藝術一定跟商業有絕對的相關性,無法逃避。我們畫廊跟藝術家其實是一起在打這場仗吧,我覺得這個感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