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條約該怎麼喬？　看看日本俄羅斯的例子

講起北海道，台灣人直接流口水想到吃螃蟹跟銀白的童話世界，她面積有台灣兩倍大，人口五百萬出頭，只佔全日本總數的4%多。是地廣人稀，天然美麗卻「選票有限」的雪鄉，如果拿台灣政治算盤看，大概是一個拼觀光救產業，經常向中央喊窮要資源的邊陲角色。不過，在日本首相安倍眼中，她卻跳上2019年政治舞台的正中央，重要到安倍回山口家鄉掃墓時，站在父親墳前「矢志」要完成老人家遺願。

安倍父親安倍晉太郎曾經是外務大臣，1980年代經手過日俄關係，他推動兩國簽定和平條約，沒有開花結果。怪了，二次大戰明明早在1945年落幕，日俄和平條約怎麼會一拖70年還搞不定，輪到安倍家第二代來收拾？

是和平條約不是和平協議

1956年日本跟當年的蘇聯有簽一份《日蘇共同宣言》，恢復外交關係，但因為北海道北邊四個小島被俄國占領，日本要求歸還到現在搞不定，代表兩國真正走出敵對狀態的《和平條約》，才會懸在半空中。請注意，日、俄國與國之間在喬的是和平《條約》，跟台灣紅白藍綠黃在吵的「和平協議」不一樣。

不過就四個小島，有什麼大不了嗎？有的。想想釣魚台，島上沒住人，已經可以鬧到保釣人士溺水丟命，北京上海包圍日本使館，本田豐田汽車被砸爛連中國車主都拖出來打。緊鄰北海道的北方四島上有居民有祖墳，有日本人要「回鄉掃墓」過程卻像「出國」，他們想「回家」已經等了70年，多少人都「走了」。

筆者去過北海道廳，沒看到政府牌匾掛哪裡，但絕對不會錯過正門「歸還北方領土」的大布條。今年造訪雪祭，也看到一個貨櫃大小的攤位寫著「北方領土返還要求署名」，開著四個窗口揪人簽名。零下十幾度，一旁還有少年仔跟歐吉桑舉著布旗宣傳，記者詢問拍照，他們馬上挺直胸膛。去到釧路市政府，大廳的文宣桌上只擺「北方領土返還」連署書，醒目的黃色海報上畫兩個手機殼，一個是北海道，一個是標示著「1.2.3.4.」的北方四島，像在說這樣才是完整的「家」。

釧路市政府大廳的文宣桌上只擺「北方領土返還」連署書。（作者提供）

俄羅斯很大，不過世界上沒有人會嫌土地太多。日本要四個島，俄國在50年代《宣言》裡說過，兩國只要接著簽《和平條約》，就可以歸還比較小的兩個島，結果鬧翻。日本說北方四島是「固有領土」，被人「非法佔據」。俄國不爽，要日本承認二戰結果，承認他們在四島行使主權。安倍要簽和平條約，普丁就開始「盧」說還島以後會不會有美軍進駐，日本擴大飛彈防禦系統是在「堵」他等等。

因為北方四島的爭議，日本人要「回鄉掃墓」過程卻像「出國」，他們想「回家」已經等了70年，多少人都「走了」。（作者提供）

但安倍竟然繼續陪笑臉一點都不生氣。以台灣人看國際關係最在乎有沒有錢來說，俄羅斯GDP還輸韓國一點，不過安倍政府跟文在寅吵架的時候，嗆過「一公分都不會讓」，根本不把韓國放在眼裡。對普丁卻完全相反，普丁開會曾經遲到兩個半小時，安倍老老實實地等。換安倍有次遲到十分鐘，他卻快馬加鞭跑進會場，被國際媒體拍到有損總理大臣顏面也毫不介意。兩個人每次合照，他都笑得像個高中生。

日俄和解的關鍵在中國

我一度很難理解安倍為什麼會公開在父親的墳前起誓，說要完成他的遺志簽定《日俄和平條約》。照理說，在談判前公開目標不是太早自掀底牌，容易落入下風被人漫天喊價嗎？

原來日俄和解的關鍵，不只是小島、歷史、定位，而是「中國」。中國的崛起讓兩邊都意識到，再卡著以前的疙瘩，會因小失大將來只能乖乖當北京的小弟。表面看起來中俄「一家親」，但普丁真的甘心叫習近平「大仔」嗎？日本防衛省智庫研究員兵頭慎治不這麼想，他認為俄羅斯是因為入侵克里米亞爭議，被美國聯合歐洲圍剿只能跟中國越走越近。普丁如果和安倍交朋友，符合莫斯科想平衡東亞重心，避免權力過度往習近平集中的「不安全感」。

對日本來說也是，幾十年來想跟俄國來往，永遠卡著北方領土的老問題；兩國的主要威脅明明是中國，但因為四個小島一直互相牽制，最高興的是北京。安倍跟普丁再傻也知道，對歷史妥協交換區域的安全感，是相當合理的交易。

但政治難在於人是非理性的動物。曾經不可一世的強人普丁，最近民調陷入罕見低點，四島上的俄羅斯人，高達96%反對政府還島，克里姆林宮外一度冒出抗議人潮。對安倍也是，如果接受色丹島和齒舞群島，不代表用兩島換兩島，而是放棄佔四島面積93%的擇捉島和國後島，只拿回來7%土地。另外，退讓歷史防線，總是國內政敵最甜蜜的攻擊點。

日俄兩國的恩怨之深，不是講北海道只想到螃蟹的人能理解，電影《日本最漫長的一天》裡演到廣島長崎落下原子彈，天皇決定對美國投降，蘇聯趁亂落井下石宣戰入侵，東京內閣恨得咬牙切齒的場景。但反過頭來，如果不是日軍在1904年消滅沙皇的旅順、波羅地海艦隊，掀起骨牌效應，俄羅斯帝國也不會被革命推翻，催生出後來兇猛的蘇聯北極熊。

事過境遷，兩個宿敵知道現在的火線不在日本海。安倍看到真正的威脅是沖繩旁邊的中國，所以放下北邊歷史，把防衛重心往南邊移動。普丁也是基於同樣的變化，才會冒國內政治反彈風險和安倍喬還島。兩邊有「因應中國崛起」的公約數，才有動機開始談《日俄和平條約》。

回到台灣，我們判斷現在的主要敵人是日本、俄羅斯、越南還是美國，怎麼會需要跟中國簽和平協議？日本跟俄國是聯合次要敵人應對主要敵人，所以互相試探準備握手。我們怎麼那麼厲害想出聯合主要敵人的奇兵戰略，目的是消滅自己的所有朋友嗎？

※作者為台灣資深媒體人/現居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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