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淡水河畔大同區,一棟歷史建物壓縮一段記憶,從大龍峒以西至大稻埕,連結起老臺北的文化風景。
清末自福建泉州同安移民北臺灣的陳氏家族,以「悅記」商號在大龍峒興建陳悅記祖厝,進而醞釀地方文教風氣;當祖厝在光陰與權力拉扯下頹圮,廚房恪守祭儀,世代傳承家人飲食喜好,守護了一個家族乃自時代的生活面貌。
香氣接引故人舊事
臺灣層疊積累的文化幾乎織就陳玠甫的童年記憶,他陪伴成長於日本時代的奶奶走訪基隆逛舶來品,泡咖啡煮牛奶,感受和洋混血的摩登時光;聆聽父親在二胡、鋼琴彈奏間交換著中西樂音,並繼承家族詩詞歌賦的文化學養。
無論家族生活如何濡染於時興潮流,傳統祭儀形同時代輪軸的中心,百年如一日鞏固家族精神。
陳玠甫回憶兒時,奶奶、母親為拜祖先備菜繞轉於廚房,他則忙著「探索」冰箱填補胃袋、填補等待的空白,時光推著他加入母親料理半輩子的祭儀,延續父親生前每逢爺爺生日與忌日製作的「麥芽蛋」,隔水加熱麥芽並和入蛋液,接著持續攪拌四十分鐘,費時而費力的料理時光,卻緩慢接合父子間暫留於舊時的相處過程。
「小時候不了解廚房事務的繁瑣,在短時間內完成八、九道精緻的祭拜料理,對一般家庭而言並非易事。」陳玠甫真切地表示:「媽媽、奶奶那一輩很辛苦,但這就是我們文化特別的地方,把料理做出來,以崇敬的心慎終追遠,那也是我現在才能體會到的。」
東方細膩的料理技藝
為了紀念奶奶與父、母親兩代人傳承祭祀信仰與家族文化的責任,陳玠甫梳理親戚手中家族文件,以陳家菜比對中餐淵遠流長的八大菜系與烹飪法,寫就著作《到老師府辦桌:臺北老家族的陳家菜》。
他體認到家族料理的體貼心意:「老家族的菜不一定是給牙口好的人,對於牙口不好又需要營養的老人家、小孩子來說,這些料理都很容易咀嚼跟吞食,這也反映中華料理與西方文化的不同,在八大菜系中,好比干絲、獅子頭等揚州菜,就是以刀工聞名且烹煮得軟爛入味,東方的廚房會把最好的服務呈現給你,讓人們可以優雅享受一餐。」
陳家過年的餐桌上,即是中餐料理技藝之精粹,好比「雙喜連」先以細膩刀法剁碎蛤蜊肉,再拌入絞肉、荸薺並回填殼中,蒸成口感脆軟且鮮味飽滿的功夫菜;「一帆風順釀海蔘」則來自母親承襲客家料理的釀菜經典,陳玠甫觀察:「如果在臺灣吃客家菜,會在豆腐、虎皮椒或苦瓜裡塞絞肉,但我也曾在廣東看到類似的釀鯉魚,他們將剃出來的魚肉混合其他食材後,再填回魚皮內,看起來又像是一條完整的魚,我認為這是源自客家菜。」
陳玠甫從小因為父親習得中、西料理品味,外食經驗經母親巧手再現於家中餐桌。好比母親為父親練就的獨門手藝─粉蒸排骨,「排骨醃過入味再經過油炸、水煮,容易上火的炸物一蒸又變成平氣,這是只有東方人能做且充滿藝境的料理。」回想父親鍾情的川味菜「豆瓣鯉魚」,他則分享:「我爸很愛吃辣,但我媽不愛吃辣也不太會挑魚刺,有次魚刺就卡在喉嚨,只能到醫院把舌頭夾出來挑掉,她因此留下陰影,但還是愛做豆瓣鯉魚。」多元的餐桌風景因為家庭情感,點滴刻鏤出深邃的風味與回憶。
復返臺北記憶原點
無論是為保留家族謹守的儒家文化、祭祀信仰,或是心想復振傳統文化以尋找島嶼未來認同,陳玠甫親眼見證的光陰流轉,化為內心難以言說的情感,他循跡百年路徑復返大稻埕開設同安樂。
店前取陳悅記祖厝楹聯字詞「悅心」、「記憶」寫入手繪燈籠,讓家族精神重現於今日臺北的亭仔腳,門楣下手繡「同安樂」八仙彩形如今昔時空的界線,店內陳家文物、家具、剪報和匾額題字錯落,昔日生活的輪廓在古琴樂音裡勾勒成型。
「同安樂」本店經營料理,二店「同安樂選」展售物產,並以國樂演出與餐酒館推廣傳統茶食,在臺灣兩千年代後的文創風潮裡,形似鞏固在地文化的基石,融合新時代語言,建築與時俱進的傳統文化。
每當品嘗老家族菜,擁有類似生活者,在思念發燙的腦海中舒張往事記憶,未曾與前人謀面的後代,不經意也臣服於色、香、味,而被引領至通往老臺北歷史的隧道口,透過飲食連結起共存於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文‧許羽君 攝影‧石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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