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三萬代理教師發聲，黃湘仙走上與爸爸相同卻叛逆的路

代理教師工會理事長黃湘仙曾在離島擔任代理老師一年，「大海完整接收了代理期間全部的委屈、不滿、怨懟，我開始放下以前忿忿不平的一切，好好呼吸和生活著⋯⋯」這段小日子成為她後來籌組工會的重要契機。

「全國代理暨代課教師產業工會」是一個全新組織。過去台灣只有正式教師所屬的工會、教師會，非正式編制內老師即使工作中受了委屈，也投訴無門。

個子小小、個性敢衝的黃湘仙不服氣，一個人籌組起工會，處理過台北市高中校長封殺代理教師案、嘉義市代理教師自殺案、全國代理教師缺疫苗案、爭取代理教師可領12個月全薪、職前年資採計敘薪等知名案件，很快在教育圈累積出知名度。

台灣中小學現場因為遇上少子化趨勢，各縣市都保留正式教師員額，為將來少子化、可能減班預做預備。在這段青黃不接時期，教師缺額由大量的代理老師支撐。但是一年一聘的代理老師聲音很難被聽見，多數老師也害怕太高調會被注意，以後找教職困難，因此一直是教師中的弱勢。

過去從來沒有人想過，為這群弱勢老師成立工會。

根據教育部統計，110學年度全台共有代理教師三萬多人，分布在不同縣市有如一盤散沙，不像正式教師人數多、有各縣市教師會、產業工會支援，而且代理教師一旦考上正職，就不再交會費，若經費太少、工會也難以運作下去。

即使缺人、缺錢，今年31歲的黃湘仙在一片不看好聲中，仍堅持在112年登記成立代理暨代課教師工會。

工會最新的里程碑，是上週五（8月9日）憲法法庭宣判，未來各縣市政府若對代理教師職前年資不予敘薪，屬於違憲。黃湘仙當天特地北上，代表聲請人、原中和高中代理教師張凱翔聆聽這項具歷史意義的重要判決。

面對「遲來的正義」，她受訪時一度哽咽、激動落淚，同時也提出更多修法建議，包括「私校代理教師敘薪」等長期尚未改善議題，表示未來還有一段長路待努力。

這項重要判決之後，聲請人張凱翔依法可向新北市政府提出重新審議，獲得該有的職前敘薪；至於全國二萬五千多名有教師證代理教師是否一體適用？則待教育部重新召集全國各縣市局處長，盡速修法檢討「教師待遇條例」相關規範，最快可望在明年8月9日（判決有效期限一年內），全國22縣市代理教師均可適用新制。

當大家都要你把委屈吞下去⋯⋯

彰師大生物系畢業的黃湘仙，原本只想找一個全薪工作養活自己，北上在一所私校任教，卻因課堂上講性平教育被家長投訴，瞬間丟了聘書，帶著一身傷痛逃到澎湖，週週坐船往返七美、望安，類似「打工換宿」生活，意外療癒了她的人生。

「澎湖夏天很美，但冬天東北季風強勁，同事都開玩笑說你要嘛搭海盜船（指交通船），要嘛就是搭自由落體（指小飛機），」黃湘仙憶起人生中難得的一年離島小日子，覺得還是樂多於苦。

她說，第一份工作在台北的私校，校風偏保守，她跟中年級學生講性平教育，播放當時討論度很高的教育部長和鍾明軒影片，也介紹「玫瑰少年葉永誌」的故事，被家長投訴「宣導彩虹文化」，本來5月已拿到下學年聘書，校長直接請她6月底離職。

「當時心中最大的不平是，大家都叫你不要再申訴、把委屈吞下去，不然以後會找不到其他學校的工作，」黃湘仙說，連自己的爸爸也這樣勸她，因為爸爸當了一輩子代理教師，深諳在校園內存活必須遵循「低調」哲學，父女倆為此起了很大的衝突。

不願具名受訪的黃爸爸，是26年資深代理老師，他和女兒個性截然不同， 希望「以和為貴」，總是勸黃湘仙任何發言都要更謹慎小心。

「那一年為了逃離他的魔掌，我乾脆跑去最遠的澎湖，」黃湘仙面臨巨大變化，包括租屋要趕快換、重新找工作各方面的壓力，出現失眠等身心狀況，一度必須就醫，喘不過氣的她決定一個人買張機票，去離島散心透透氣。

旅途中正好得知，二級離島的望安跟七美兩所國中缺專業的資訊老師，教育處開出一個缺，平日在馬公市教網中心上班，週五早上搭交通船，單雙週輪流去七美、望安教國一生電腦。擁有生物和資訊教育雙專長的黃湘仙報考後被錄取，展開新的人生體驗。

由於兩所國中資訊課都安排在下午，結束後回程已經沒有船班，註定要在小島上度過一晚。每週五下課後，她就慢慢晃啊晃走回固定那家民宿。

黃湘仙印象最深的是，每到望安，她總住在綠蜥龜孵化的海灘旁邊，最享受的是早上張開眼睛先看到一片海，去吃個早餐然後在海邊散步，「在澎湖那一年，大海完整接收了代理期間全部的委屈、不滿、怨懟，我開始放下手機、放下社群，放下以前那些忿忿不平的一切，好好呼吸、好好生活著⋯⋯」

不服輸的她，原本還想要走司法程序提告校方，後來發現身心狀況太差，只要一接到律師討論案情的電話，就變得非常焦躁，幸虧那片海，「吸收了我很多負能量，讓我暫時放下、平靜待了一整年。」

黃湘仙曾考慮過是否繼續留在澎湖代理，但現實打消了念頭，主因在當時離島代理也只有10個月薪水。

深入現場她才明白，為什麼常見代理老師兼校內行政工作，為的就是領足寒暑假12個月薪。但惡性循環的是，離島或偏鄉連教師進修管道也少，澎湖的老師要修完教育學程，必須每個週末坐船、坐飛機到台南上課，付出更高成本，才有機會成為合格教師。

為多數沉默的代理老師爭權益

南投長大、台北工作的她，在澎湖看到了巨大的城鄉差距。

一年後，黃湘仙還是選擇回南投，當時的她想要進修、向正式老師之路邁進。接著疫情來了，她把握機會發揮資訊專長，辦了幾場線上講座紓緩年輕老師的焦慮，網路效應下社團成形，開始有代理老師敲碗成立專屬工會。

此時發生台北市某高中代理老師8月考上其他學校而離職，校長揚言封殺這位老師，「當天看到臉書我是趕快關掉手機，叫自己不要看、去睡覺，」黃湘仙好不容易沉澱了兩年回歸故里，原本只想過上平靜的生活，但半夜還是忍不住起來回應，就這樣累積的能量大爆發，她號召身邊幾位好友和律師，決定成立全國第一個代理教師工會。

自認是冒險性格的她，經常還沒做好十足準備就先衝，但衝出去那一刻後面總會有人跟上。

歷經嘉義市代理教師自殺案、全國代理教師缺疫苗醞釀罷課案、爭取代理教師領12個月全薪等知名案件，黃湘仙帶領工會，為教育現場相對沈默的代理教師高聲爭取權益，累積了一定知名度，憲法法庭宣判「代理教師職前年資不敘薪屬違憲」案，更是重要代表作。

「我的生命歷程，其實是見證了台灣代理教師這段歷史」，從小跟著爸爸每3年聘期結束要搬一次家，黃湘仙內心充滿對父親的不捨，「我私心當然希望他能固定在同一所學校，他的能力和對孩子的愛與付出，筆試絕對考不出來」，經常被質疑「為什麼不先去考正式資格」的她也提出反思「現今教師制度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人？不會考試的在筆試第一關就被卡掉，也沒有機會進入複試；但一輩子沒考上正式，對教育就沒有貢獻嗎？」

黃爸爸以實際行動，第一時間加入代理教師工會表達對女兒的支持，「我也曾想過站出來改變體制，但礙於家裡有4個孩子要養，無論如何不能丟工作；湘仙勇於衝撞體制、伸張正義，只希望她注意安全，不要得罪人而不自知就好。」

「我就問，哪個考上正式的老師，會回頭再關心代理教師權益？正因為我在這個身份，才真正關心這個議題、真實感受大家的需求，」因為處理的大多是高度爭議事件，黃湘仙遇過無數對立方的謾罵與惡言威脅，但她毫不留情的反擊、愈挫愈勇沒在怕，背後的堅持除了替弱勢者發聲，也為投身教育多年未被肯定的父親，出一口氣。

（責任編輯：林胤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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