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德勒流傳至今的各種軼事中,最常見的就是他很容易與孩子及年輕人建立對等的橫向關係,阿德勒心理學認為縱向的人際關係是損害精神健康最大的負面要素。那麼,人人耳熟能詳的親子教育目標、以及甘於平凡的勇氣這幾點在內,怎麼樣才算是精神健康的狀態呢?
首先,其中一個條件就是接納自我。
阿德勒認為重要的不是你有些什麼,而是如何運用你所擁有的東西。「我」這個器具和其他的東西不同,不但無法替換,也確實有些怪毛病,但為了能夠好好運用它,就必須真心喜愛這個器具,或是像英語所表達的,接受(accept)它。
為此,我們必須接受現在的這個自己。克里斯坦森在說完自己被老師德瑞克斯提醒「現在的他就很好,不需要特意讓別人印象深刻」的故事之後,還說了下面這段話:
「請接受現在這個自己。今天在場聽過我這番話的人,從這個瞬間開始就能變得幸福;如果做不到,就永遠也得不到幸福。」
不可否認地,當時他的這段話讓我有些反感。但是,對於只將心理學視為哲學的一部分、從未深入了解的我來說,阿德勒心理學確實引起了我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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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納自我,不是樂天主義
我是一個哲學家,自然曾經思考過「什麼是幸福」,但我卻發現自己不曾想過「如何讓自己變得幸福」。哲學家們努力選用精確的言詞去辯證什麼是幸福,幸福更是哲學重要的主題之一,但身為哲學家的我卻可能完全不幸福。
就像克里斯坦森說的,「變得幸福」說不定遠比我們想像的要簡單,但我們為什麼做不到呢?我在前言曾提過精神病學大師莉迪亞.吉哈說的一段話,就像她在看完阿德勒的書之後所感受到的那樣,世界真的很簡單,但為何我們卻不這麼認為?吉哈覺得,那是因為我們將世界複雜化了,是我們給予了世界複雜的意義,只要能停止這種神經質的定義,我們就能擁有「地上的天國」。
阿德勒認為沒有人擁有完全相同的經歷,因為人不是活在客觀的世界裡,而是依自己的興趣及關注的重點去定義這個世界,再用這種方式去了解它。所以他也嚴謹地提醒,我們要為自己做出的所有行為負起全部的責任——只是看到這樣的說法,或許有人會覺得,吉哈所主張的「天國」境界根本就是遙不可及吧!
再把話題轉回來,德瑞克斯教授對克里斯坦森說「你現在這樣就很好」,就是要他接納現在的這個自己,但這並不是要我們裝作沒看見自己的現實狀況。
阿德勒心理學並不是一種讓我們不必面對現實,然後拚命美化自己的樂天主義。
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像世界聞名,據說那塊被雕成大衛像的大理石最初有一道巨大的裂痕,因此沒有人敢嘗試雕刻,但米開朗基羅卻在這塊大理石當中看見了大衛的靈魂,將他從石頭裡釋放出來。
對米開朗基羅而言,那塊大理石的致命缺點,也就是巨大的裂痕,反而是讓他發現大衛的契機。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那道裂痕的存在,這世上就不會有大衛像的誕生,而那道裂痕在他的巧手雕琢下,更為大衛像增添了生命力。米開朗基羅犀利的眼光,讓他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也看出了這塊石頭的真正價值。因此,我們不需要改變自己,只要改變對自己的看法就好,或是從不同的角度去發現自己的亮點。
印度哲學家、也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靈性導師—吉杜.克里希那穆提(Jiddu Krishnamurti),曾經說過這麼一段話。
你的父母、師長時常告訴你要得到某種成就,要像你的叔叔或祖父一樣成功。而教育的意義是要幫助你從孩提時代開始就不要去模仿任何人,永遠都做你自己。——《人生中不可不想的事》(Think on These Things)
然而,現今的社會卻和這樣的想法背道而馳,藉著親子教養及教育,硬將期望的理想形象套在我們身上,要求我們模仿偉大的英雄、或是「成為」什麼人物。但是,那個理想形象是虛構的,眼前存在的只有「現在這個自己」。如果我們不喜歡原本的自己,就不可能變得幸福。
「無論你是醜或美、羨慕別人或嫉妒別人,永遠都要做你自己,並且去理解它。做自己是非常困難的事,因為你總認為原本的自己是卑劣的,並且認為把你變得神聖是很棒的事,但它永遠不會發生。如果你認清真正的自己並且理解它,這份理解會帶來真正的蛻變。」(克里希那穆提,前書)
阿德勒提過生活型態要比我們想像中容易改變。這聽起來很簡單,但要一個性格內向的人在一夜之間變成粗神經的樂天派,實際上是非常困難的。而一個覺得自己不擅長人際關係的人,因為被他人指責而認為自己「個性陰暗」,恐怕也很難接受這樣的自己。
這時就要思考阿德勒說過的「重要的不是有些什麼,而是如何運用它」,然後改變對自己的看法;若是別人困在那樣的生活型態之中,也要幫助他去改變對自己的看法。
就像「個性陰暗」,可以轉而用這樣的角度來思考:「你不是個性陰暗,你只是不願意傷害別人,總是替別人著想而已,因此你可以是個溫柔的人。」
這麼一來,裡面裝著生活型態、被標為「個性陰暗」的抽屜,在標籤被換成了「個性溫柔」之後,連生活型態的模樣也都跟著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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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賴他人,世界並不與你為敵
但是,光只是接納或喜歡自己還不夠,如果一個人總是將身邊的人視為敵人,認為他們一有機會就要陷害自己,就算他再怎麼喜歡自己,也不可能擁有健康的生活型態,而且也很難幸福。因為他敵視別人,認為自己身處敵國中心,隨時都可能有危險。對他來說,人人都不是夥伴;更消極一點,還可能覺得「如果自己不存在,其他人說不定會過得更好」。
我的朋友曾經告訴我一件他小時候的回憶。在阿德勒心理學中,這種有時間、地點的故事性回憶叫做「早期回憶」(Early Recollections),可以用來判斷一個人的生活型態。
在他小時候,社會上對於家狗和野狗的管理還不是那麼嚴謹,他的母親叮嚀他,如果看到狗絕對不要跑,因為狗看到人跑就會追。「某天,我和兩個朋友走在路上,前面來了一隻狗,我聽母親的話乖乖站著不動,另外兩個朋友卻跑走了。」結果發生了什麼事呢?──那隻狗一口咬上了他的腳。
從此之後,他開始覺得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危險,走在路上會擔心車子突然撞過來;待在家裡會害怕飛機掉下來;在新聞上看到疾病的相關報導,就懷疑自己得了那種病,一直過著驚弓之鳥般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聽到「如果不能信賴他人,就無法變得幸福」這樣的說法,便突然想起已經被他遺忘的一段回憶。
「一直以來,我只記得自己當時被狗咬了,卻不記得後來發生的事。但最近我卻想起來了,後來是一個不認識的叔叔用腳踏車載我去附近的醫院接受診治的。」為什麼他會突然想起這段已經遺忘那麼久的回憶呢?如果他仍然覺得世界是危險的,恐怕不可能想起來。因為他的想法改變了,他開始明白世界並不危險,他身邊的人也不是敵人,而且還幫助了他,這段他所忘懷的記憶才被釋放出來。
在意周遭的人,因為你能夠給他們一段「有你」的時光
現在我們能接納自我、信賴他人了,但這樣還不夠。雖然周遭都是好人,但自己卻完全是個沒用的廢物――如果對自己的觀感是這樣,那麼我們離幸福的距離還是很遠。因此,在接受他人好意的同時,也要懂得付出;或是在別人對我們好的時候,也要予以回饋。
有些孩子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們認為外界充滿艱困,其他人全是自己的敵人;有些孩子則從小被教育「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這樣的孩子沒有意願與他人的人生和諧共處,他們太過擔心自己的處境,以致於沒有餘力去關注別人的遭遇。
這個社會不是只有自己、還有我們的夥伴,對阿德勒來說,如何認同自己的夥伴,是最根本的問題。如何讓孩子注意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夥伴,是母親的責任。如果對外擴展關係的任務失敗了,孩子就會想和母親建立獨自的關係,這是因為孩子失去了安全感,已經沒有能力去關心別人。
阿德勒卻希望孩子能學會如何認同夥伴、與夥伴和諧共處、對夥伴有所貢獻。當然,這裡所說的貢獻,並不是指強迫性的自我犧牲。有些人會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人生,阿德勒認為這樣的人是「過度適應社會」。「付出」雖然是一項很重要的特質,但要是過度為之反而不健康。
如果在付出的時候,認為只有「特別的事」才稱得上貢獻,很多時候「貢獻」就會變成一件很困難的事。但「貢獻」的意義並非如此。就算沒有實質可見的事蹟、就算現在沒有發揮助益,也要覺得自己是有用處的,自己的存在本身對他人就是一種貢獻,自己所做的事與人類全體都有聯繫,也能產生影響。
個性過度緊張、無法將他人視為自己夥伴的人,可以試著去擔任聚會主辦人,努力給朋友一段開心的時間,或是去關注他們在意的事。
阿德勒認為,一旦有了那樣的經驗,之前在人際關係中不曾感到快樂,或抱怨誰都不關心他、只等著別人付出的人,很可能就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至於對待孩子,阿德勒認為,父母不應該代替孩子做他們做得到的事。如果父母搶走孩子們的工作,就等於奪走了讓他們相信自己有所貢獻、具備能力的機會。孩子們只有靠自己親手完成一件事,才能獲得自信。
某次,阿德勒去拜訪一個家庭,那家的五歲男孩將許多玩具散放在客廳,讓人幾乎寸步難行。他的母親正準備要斥責他,阿德勒卻朝男孩走近,蹲下來對他說:「你很會擺放玩具呢!那你一定也能好好收起來吧?」
不到一分鐘,男孩就把玩具收好了。
對於老人,阿德勒也有同樣的看法。他曾經說過,如果一個老人認為自己不再被需要了,他不是變成一個對孩子百依百順的好好父母,導致過度寵壞孩子;就是變成一天到晚碎碎唸的挑剔父母。
阿德勒對於老人們被逼到絕境的這種狀況甚為痛心,因此他建議「即使已經六十、七十,甚至是八十歲,也不要勸他們停止工作。」
接納自我、信賴他人、貢獻他人,這三者缺一不可。能夠接納自己,才有能力貢獻他人;想要貢獻他人,就必須信賴他人。
當你想要達成「我是有能力的」目標,就相當於接納自我。人一旦覺得自己是有能力的,就能夠接受自己,而且這份能力不能只是對自己有益,還必須對他人也有所幫助。而且,人是不會想對自己不信賴的人有所貢獻或給予幫助的,因此這三個條件缺了任何一個,都會讓人無法變得幸福。
尤楷 宇宙
2018年05月05日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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