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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打從一開始就愛著妳——《奧術》(Arcane)的凱特琳・吉拉曼恩心裡的一首歌

桃園電子報
更新於 12月16日03:12 • 發布於 12月16日02:56 • 副刊編輯
《奧術》(Arcane)劇照。圖:翻攝自Netflix

睽違三年,《奧術》(Arcane)第二季(也是最終季),近日已於Netflix全部上映。角色有血有肉,故事設計、影像與音樂均極為迷人。若還深陷時間循環無法脫身,不妨向原聲帶尋求慰藉。

《奧術》的故事舞台,由上城「皮爾托福」(Piltover)和底城「佐恩」(Zaun)所組成。整個《奧術》宇宙規模浩大、潛力無窮,藏在劇情與畫面的許多細節和彩蛋說也說不盡,我想從我最喜愛的角色凱特琳・吉拉曼恩(Caitlyn Kiramman),以及她與菲艾(Vi)之間的關係,作為窺看故事宇宙的一個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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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學家坎伯認為圓是人類最偉大的基本意象。他也提到,當魔術師要耍魔術時,會擺個圓圈把自己「框」起來。圓的意象貫穿了《奧術》史詩。《奧術》片頭的機械唱盤、隨處可見的蒸汽龐克世界轉動的齒輪部件、海克斯科技具象化的核心,以及角色的世界觀,在在暗示外在世界的設定與內在精神結構的連結。

我傾向這樣理解「奧術」,奧術是魔法天賦,也是科學技術,二者能結合,既具物質性可做器物的運用,也隸屬精神世界,如驅動世界的意念。完美的圓不可名狀,但人類以二元對立的方式思考(你/我、這個/那個、善/惡、真/假),經驗構成了我們體驗的世界本質。上城皮爾托福和底城佐恩,無論是貧富階級、建築形式、人物稟賦、畫面色調,即是一組表現強烈二元特性的現世對照。

圓是完美的理想,也凸顯置於現實世界的人類肉身永遠不可能達到完美。我們只能於循環不止的時間裡表現「完整」的某些側面,並試圖趨於完整,也在過程之中歷經不完美必然帶來的衝突與痛苦。不管覺察或未覺察,主動或被動,我們如何信仰(理想)、如何做出決定(現實),都不能脫離此一框架。《奧術》可據此簡要分成三種路線,也梳理了第二季的主要劇情線:維克特(Viktor)的「榮光進化」、吉茵珂絲(Jinx)的破壞與死亡的驅力,以及凱特琳・吉拉曼恩與菲艾的生之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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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特的肢體缺陷、源自下城的身分所構成的生活經歷,推動傾向「超越」的選擇。「榮光進化」是不再受侷限的向上追求,不僅是重新用雙腳奔跑,當維克特遁入精神世界,實體已不復存在,所有心靈統而為一,世界沒有衝突,也不再更新。那是維克特所認為趨於完美的理想,然而當傑西・塔利斯(Jayce Talis)穿越了時空抵達無限的未來時,他所目擊的不過是一個陰鬱而死亡的深淵,傑西以肉身實存的疼痛(摔下深淵、摔斷了腿),再重新一步步攀緣、喘著大氣回到現實,揭示沒有期待的未來既疏離又陰森恐怖。

吉茵珂絲,「Jinx」一字本就是「厄運」之意,怯懦又笨拙的爆爆(Powder)歷經了眾多不幸而成為吉茵珂絲,固然殘酷,卻也彷彿是保留了兒童不顧後果、肆無忌憚取樂的那一面。吉茵珂絲坐困監牢,幻覺裡的希爾科(Silco)說道,「殺人是個循環」,吉茵珂絲與希爾科的對話,可說實際是吉茵珂絲內在的辯證歷程。以言語約定承諾、立下誓言,或是建立世界規則,種種指稱「我們」的作為,同時也是劃下界線的「排除」,把「不是我們」的那些全都畫在線外;而一己侷限的視野所劃定的身分之別,也成為了自我的監牢。

不言語的伊莎(Isha)闖入吉茵珂絲的世界。伊莎是佐恩的孤兒,沒有歸屬也不從屬於任何系統,象徵挽救純真的最後一線,是吉茵珂絲有機會重新檢視世界的濾鏡。失去伊莎,促使吉茵珂絲看見了不可避免的區隔、消除非我族類的行徑,終究不過是原地踏步的循環。自我的監牢,只有自我可以打破,沒有所謂更好的可能、更好的版本,領悟了這一點,吉茵珂絲選擇終結一切,也使她站在榮光進化共同體的對立面。

維克特的完美通往死氣沉沉的未來,吉茵珂絲的終局趨於全部瓦解、毀棄,無論哪一條路徑都導向了停滯。上城和底城該何去何從,現世生活是否有別的可能?我最喜愛的兩個角色,凱特琳與菲艾,正是為此而掙扎。

上城和底城是對立的城市,也是雙生子。凱特琳來自皮爾托福,菲艾出身佐恩,兩個截然不同的城市,兩套完全不同的價值。凱特琳世家大族的背景,擁有機會,也渴望證明自己。凱特琳的議員母親給予了她良好教養,凱特琳想要把世界變得更好,純真信念在初生之犢身上更顯堅不可摧。

第一季有個鏡頭銜接讓我非常在意。身影快捷,射擊準確,童年的凱特琳拿下了射擊比賽的獎盃,質疑對手執法者格雷森(Grayson)放水。格雷森是一心想要維持上下城平衡而在理想與現實遊走的協調者。兩人因此有了「學會使用武器的意義」的深刻對話,格雷森認為使用武器能保護民眾、為城市效力,便已經是她的獎賞,而格雷森也對年輕的吉拉曼恩提出了她的問題:妳練槍又是為了什麼?

鏡頭隨即銜接到成年的凱特琳。她為了追索走私與爆炸案的線索,進到了惡名昭彰的斯蒂爾沃特(Still Water)監獄。初遇菲艾,即將與底城有實實在在的碰撞。我們看見凱特琳跨越了那條富含象徵意義的紅線:這邊、那邊;我們、你們。凱特琳跨出這一步,接下來的節奏變得飛快。菲艾以華麗大膽、無所拘束的「跑酷」進入佐恩。凱特琳試圖跟上,我們早已知她的靈活敏捷,然而來自皮爾托福的身體在此處卻顯得過分長手長腳,突出了階級慣習進入差異極大的世界時的不協調。這般進入底城的真實經驗,想必也在凱特琳內心留下了銘記。光潔美麗的上層世界所見不到的痛苦與不幸,在凱特琳極其執迷的研究資料裡不可能沒有,然而真正見到、呼吸到這空氣時,幾乎要將人淹沒。

菲艾曾以「油與水」不能相容比喻上下城的差異,也是凱特琳與菲艾兩人的矛盾關係。說這段話的時候,她們在大雨之中。雨是飽滿的情感,在雨中的人,不分階級一樣狼狽不堪。這一場雨,說明了凱特琳與菲艾看似截然不同,兩個人所擁有的善良心地卻是極為相似。

第二季,失去母親的凱特琳必須快速成長,她的怒不可遏,以及抱憾終身的永恆空缺,既化成復仇的恨意,也變成必須觀察大局、有所作為的巨大壓力。凱特琳身為皮爾托福重要家族的繼承人,必須放下自以為是的天真衝勁,要盤算、要深謀遠慮,而純真也逐漸淡去。

直率的菲艾,因而成為了凱特琳初心的重要提醒。追思會的混亂之後,臨時帳篷邊,本來士兵還在為凱特琳檢查眼睛,凱特琳注意到菲艾,立刻遣開士兵,展現了想維持形象卻有點手足無措的模樣,凱特琳變成指揮官之後,這樣的形象將再難得見。凱特琳沉於悲傷,菲艾輕碰她的臉頰,拭去她的淚水,安慰似乎輕輕融化了一點銳利的情緒。

菲艾總是這樣為凱特琳踩下煞車。見到急切想追捕吉茵珂絲的凱特琳,漸因憤怒而身陷邊緣,總以他人需求為先的保護者菲艾難得展現了脆弱,向凱特琳說出了她的心聲:希望凱特琳不要改變。這幾乎可視為對凱特琳純真之心的召喚。我想,這也是凱特琳決定靠近,儘管三番遲疑、停頓,卻終於親吻菲艾的理由(這個吻,我們足足等了三年),像菲艾總是拭去她的淚水一樣,她想分擔菲艾的悲傷,主動的回應宣告「我們」應是一體,嘗試不要任由憤怒與哀傷擺佈,即便外在世界的險峻條件並沒有改變,而考驗才正準備來臨。

配音《奧術》角色凱特琳・吉拉曼恩的演員梁佩詩(Katie Leung),在《奧術》上映前,曾接受粉絲提問。問題是「她會選擇什麼歌曲來描述第二季裡的凱特琳」。Katie的回答非常認真,畢竟有不能透露太多資訊的前提,想必是需要仔細斟酌。我非常喜歡她的答覆,其中有一首是Laufey的〈From The Start〉。

不管是永遠能對菲艾展現脆弱的凱特琳,手足無措的凱特琳,還是被怒氣與復仇蒙蔽的凱特琳,因為菲艾,凱特琳總是能重新修正軌道。〈From The Start〉歌詞有一句「Confess I loved you from the start」,若從凱特琳的角度出發,菲艾對凱特琳的意義竟也獲得了絕佳的詮釋。

動畫沒有一幀多餘,每一個畫面都是精心設計。回溯凱特琳與菲艾前往議會前,最是滿懷希望的一刻:凱特琳的房內。當時,凱特琳獲得了議員母親的承諾,願意給凱特琳與菲艾前往議會彙報案情的機會,希望議會對底城(如今已是希爾科的犯罪集團所控制與打造的佐恩),以及民眾生活的真實處境有所體諒與了解。擁有眾多科技與武力優勢的上城皮爾托福不該掀起戰爭。動身前往議會之前的空檔,凱特琳與菲艾躺在同一張床上。菲艾說到了和爆爆的前塵往事,她們相互對視,兩人自在側躺而曲起的身體,合而觀之竟也像是一個圓,而畫面結束在她們的彼此凝視。

凱特琳對底城懷有深刻同情,一心想要雙城能找到和平共處之道,即便後來凱特琳背負血海深仇,她對不擇手段的做法也不能完全同意。在維克特小型公社一般的地上烏托邦外,久別重逢的兩人,分屬完全不同的陣營與狀態,菲艾一句「小蛋糕」(Cupcake),把仍一心想要復仇,卻對安蓓薩(Ambessa)戰爭嗜血的慾望而心有遲疑的凱特琳又給帶了回來。

「Cupcake」是凱特琳第一次前往佐恩時,菲艾所起的暱稱。是直觀描述凱特琳個性甜美,卻也有點調戲意味,是來自底城的菲艾對上流社會傻白甜的揶揄。

「必須承認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愛妳了」,Laufey這樣唱著。菲艾的眼裡所見的都是稚氣未脫、溫暖而無所畏懼的凱特琳,一句「Cupcake」就將那個甜美存在喚回,這便是菲艾對凱特琳最重要的意義:永遠不失的純真之心。菲艾的存在,像是凱特琳生命史的時間戳記,心仍有所愛,信念便不會消亡。

《奧術》展現了多層次的世界,以不同組合顯示二元對立。凱特琳與菲艾,菲艾與吉茵珂絲,更不用說神性與人性、人性與獸性之間的鬥爭,私我與大我,甚至是過去與未來。環形的齒輪不斷轉動,時間的圓使得因果變得難以確認,上城與底城的惡鬥也因此再也無法釐清責任歸屬。

理解善惡一體兩面、難分難解,維克特選擇超越;理解殺人只是循環交替、一再重複,吉茵珂絲選擇斷開鎖鏈。菲艾渴望為吉茵珂絲重寫故事,卻被她反鎖在牢裡,菲艾懊悔她所做的種種選擇,使得生命之中的每個人都離她而去。選擇,是現實世界發展的必要條件,宇宙支線得以歧義紛陳,而化「某種可能」成為了真實。也就是說,選擇某種可能,也就代表放棄其他,因此選擇總是伴隨犧牲,但究竟是傷害他人,還是奉獻自己,就成為了大哉問。

凱特琳打開了監獄的門,一如她初見菲艾。相同,卻又不同。這一次,凱特琳放下對吉茵珂絲的恨意,也放過了自己。凱特琳以最溫柔的機鋒,化解菲艾作繭自縛的心,以交融消弭了對立。

背景音樂King Princess的〈Fantastic〉,歌詞裡提到了「過客」(Passenger)。就在凱特琳與菲艾的這段劇情前,傑西與梅爾(Mel)正好有這樣的對話,梅爾覺得自己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傑西的話倒是可以互文用在此處註解:這世上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控制得了你,你永遠不會是個過客。

菲艾總是為他人設想,凱特琳調離監獄守衛,已預想菲艾會如何行動,若不是吉茵珂絲將菲艾反鎖監牢,菲艾很可能會跟吉茵珂絲一起離開。可以這麼說,凱特琳對菲艾的愛,做出了寧可失去她的選擇。意識到選擇的後果並且承擔,也就使得選擇誕生了新的意義,不再是為了自身,而是真正看見了他人的存在與需求,那或許也就是愛能成就的最深刻的奉獻。凱特琳與菲艾,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城市,擁有兩套完全不同的價值,然而她們彼此凝視,真正看見了彼此。

最終,塵埃落定,因為有選擇與犧牲,事物終究沒有完美的結局。有人逝去,而另一個宇宙支線不會成真,即使在那個宇宙裡也總是已經先有了缺憾。告別過去是必要的犧牲,雙城的未來仍變動不居。未知的狀態令人不安,卻也表示未來向各種可能性開放。

但在這裡,就在此刻,赤腳的菲艾待在吉拉曼恩的宅邸的壁爐前,哼著母親曾哼的調子。凱特琳問菲艾,她是否還與自己並肩作戰,菲艾答:「我就像是妳指甲縫裡的泥,Cupcake,怎麼洗都洗不掉。」

故事尚未結束,歧路既無路標,只能透過肉身在現實裡不斷碰撞,選擇,並承擔一切後果;指縫裡的泥,也代表所經歷的一切從來都不容易。任由世界循環往復,我們在此刻緊緊相擁,互相依偎,在壁爐前烤一會兒火。並且把〈From The Start〉,加入你的《奧術》歌單裡。

作者/傅淑萍
現為「我們的教學事業有限公司」講師,國立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IG「樂遊原(@leyou_yuan)」共同經營者。曾任聯合報文學寫作營講師。曾擔任聯合盃作文大賽閱卷與命題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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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 1
  • 林羿鋅
    寫得好棒!很有意境,又溫柔的講述這個故事。很喜歡凱特琳和菲艾兩人的成長,希望未來還有機會在諾克薩斯看到她們的小故事。
    12月16日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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