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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展型威權體制─朴正熙啟動南韓工業化與現代化:《從經濟發展到民主》選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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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05月28日21:10 • 發布於 05月28日21:10 • 丹.史萊特Dan Slater
作者提到,1960年代,南韓經濟在朴正熙政權帶領下突飛猛進。(wikipedia/public domain)

評斷朴正熙政權以及它如何在一九六○與一九七○年代將南韓從弱勢威權體制轉變為強勢威權體制之前,我們應該先強調一點:朴正熙一九六一年政變之前,南韓政權的民主成分少得可憐。整個一九五○年代,政權舉步維艱,在民主與威權之間走走停停。從這個觀點來看,一九六○年代的朴正熙政權並不會比前朝更為威權;朴正熙也不是拆解或者逆轉一個健全的民主體制,然後樹立威權體制。關鍵重點在於,朴正熙政權顯然比前朝更重視經濟發展。

一九六一年五月十六日政變之後不久,朴正熙在政治上重起爐灶,設立「國家重建最高會議」,作為其政權的政治神經中樞。朴正熙身為職業軍人,執政得到軍方支持,這是李承晚政府與張勉政府都欠缺的權力基礎。雖然朴正熙的統治力量來自軍方,但他治理南韓是透過民主共和黨(DRP)。這個執政黨是一部組織機器,讓朴正熙行使政治權力。一九六○年代,其他政黨也被容許參與選舉,只是南韓的選舉法規極度扭曲,獨厚執政的民主共和黨,反對黨沒有任何勝選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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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朴正熙從不掩飾他對自由民主的鄙夷,認為那是「抽象、無用的概念」。在他看來,南韓政治現代化與民主轉型的前提是經濟發展。他擬定現代化理論的信條,特別強調經濟現代化優先於政治轉型的順序。他在一篇著名的專文〈國家、革命與我〉中強調,像南韓這樣的低度開發國家「一定要訴諸非民主的特殊手段,才能夠改善人民的生計」。民主必須排隊等候。

從朴正熙的觀點來看,只要南韓繼續深陷貧窮、經濟發展不振,就沒有資格實驗政治民主化,而當時的南韓仍然非常貧窮。朴正熙威權統治初期,南韓經濟已經停滯十年。二戰剛結束時,南韓是全世界最貧窮的國家之一,來到一九五○年代盡頭,南韓仍然是全世界最低度開發的經濟體之一。不同於李承晚與張勉,朴正熙啟動了南韓的工業化與現代化。國家大手筆投資人力資本開發,尤其著重於教育。類似臺灣的發展型國家做法,南韓在一九六○年代實施小學國民義務教育,一九七○年代擴大到中學。世界銀行(World Bank)指出,教育與人力資本開發的投資是南韓工業勞工技能升級的關鍵,確保本國勞動市場能夠為工業化的公司充分供應技能熟練的勞工。

與臺灣及日本的發展型國家類似,朴正熙政權運用策略性的工業政策與干預措施,來促成工業成長與經濟發展。從一九六○年代早期開始,南韓的發展型國家實施一系列的進口替代關稅,來保護剛起步的本土工業,特別是勞力密集的製造業,例如面臨外國強勁競爭的紡織業。關稅以人為方式提高了進口產品的價格,讓南韓公司得以發展本土製造業能力,最終進入全球市場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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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年代在朴正熙政權治下,南韓製造業快速發展。類似日本與後來的臺灣,南韓的發展型國家會挑選並協助打造工業界的贏家。有前景的公司受惠於策略性的進口關稅,並且在國家鼓勵之下進軍國際市場。南韓政府運用多種出口誘因措施——例如信貸與賦稅優惠——來推動出口導向的工業化。從一九六一到一九六三年,南韓出口總值從四千一百萬美元上升至八千七百萬美元,增幅超過一倍;到一九六五年再度倍增至一億七千六百萬美元。來到一九七○年、朴正熙政權上臺十年之際,南韓出口總值高達八億八千二百萬美元,製造業所占比重節節升高。

南韓的發展型國家也在一九六○年代將銀行體系國有化,因此得以控制投資資本的分配方式。外國援助與投資透過國營行庫運作,讓政府掌握工業金融資源的運用,以信貸與財政誘因獎勵勝券在握的出口導向企業。

一九六○年代,南韓經濟在朴正熙政權帶領下突飛猛進。從一九六一到一九七○年,南韓人均國民收入從八十二美元增加為三倍,來到二四三美元;經濟年平均成長率逼近八.五%。從一九六五到一九七○年,年平均成長率更高達一○.四%。國家對製造業的投資也得到回報,從一九六一到一九七○年,製造業占經濟產值比重由一三.六%提高至二一%。南韓經濟顯然已邁入現代化,生產力不再那麼倚重農業;從一九六一到一九七○年,農業占經濟產值比重由三九.一%滑落至二六.六%。一九六○年代結束時,南韓勞動市場重心已轉移至都市地區的工業中心。家庭收入也更為公平,因為勞工可以找到都市、工業、薪資穩定的工作。南韓的中產階級日益壯大。

如同日本與臺灣的發展型國家,南韓將指導與推動工業轉型的權力,集中在一個強大的國家官僚體系之中。經濟企劃院(EPB)是南韓國家機器的領航機構。類似日本的通產省與國民黨的經建會,南韓的經濟企劃院擁有協調各個部會的權力。南韓還有一點與其他發展導向國家相同:官僚體系是以才能為僱用標準,確保各部會科技官僚都是來自南韓頂尖大學的最優秀人才。

南韓的官僚體系也和日本以及臺灣一樣,在政治上由統治政權牢牢掌控。朴正熙總統定期與部會首長開會,並且插手經濟企劃院的議程擬定。從這方面來看,南韓的發展型國家既是一個熟練的技術官僚體系,也是朴正熙與執政黨的政治權力工具。

朴正熙政權對於政治權力的壟斷,並不全靠脅迫達成。南韓社會大體上認為朴正熙享有績效正當性,他兌現了經濟發展的承諾,也補償了政治改革的闕如。前文提過,朴正熙相信政治改革的前提是經濟現代化。因此他在一九六○年代的掌權從來不曾出現問題。儘管朴正熙政權蔑視民主、反對擴大人民的政治權利,但他與執政黨受到的支持在一九六○年代持續上升。朴正熙政權的第一個十年是南韓發展型威權體制的鼎盛時期。

威權的發展型國家最終會撒下種子,催生不滿情緒與反對勢力。臺灣就曾發生這種情形,數十年的經濟成長與社會轉變之後,民眾開始動員,要求政治改革。這種情形也發生在戰前的日本,民眾要求更大的政治參與,促成一九二○年代的大正民主實驗。發展型政權最終會面臨壓力,原因一如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的描述:人民升高的期望會引發革命。簡而言之,成功的經濟發展會催生出要求高漲的社會。

一九七○年代初期,南韓出現一個政治要求高漲的社會。連續十年的經濟發展之後,反對派的聲音開始浮現,反對黨開始在選舉中動員。朴正熙的民主共和黨在一九七一年五月的國會選舉表現不如以往,反對黨新民黨(NDP)的得票率上升近一二%。儘管朴正熙在一個月前的總統選舉中獲勝,但新民黨候選人金大中緊追在後,對現任政權形成威脅,朴正熙據說對選舉結果「大感不悅」。(推薦閱讀:風評:台灣真心錯付民進黨!

*作者為密西根大學政治系教授,研究專長為民主與獨裁的政治與歷史,特別專注於東南亞地區;黃一莊Joseph Wong,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政治系教授暨國際副校長,曾任該校亞洲研究中心主任;本文選自兩人合著之《從經濟發展到民主:現代亞洲轉型之路的不同面貌》(春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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