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總統賴清德出席國慶晚會,致詞時發表了一個令人莞爾的「祖國論」,原話是這樣的:
「我們的鄰居中華人民共和國10月1號剛過完75歲生日,再過幾天,中華民國就要過113歲生日。因此,就年紀來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絕對不可能成為中華民國人民的祖國,反倒是中華民國可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75歲以上民眾的祖國。不過,中華民國在台澎金馬落地生根,已經75年,我們是不必再去談論這一層關係,但是如果有人要祝賀中華人民共和國生日快樂,特別祝賀詞要精準,切勿用祖國兩字,大家說對不對?」
想到對岸小粉紅及黃俄政權的反應,固然忍不住笑,但另一方面,眼看今天許多貌似依戀「中華民國」名號的人,居然把書不同文、行不同軌的鄰國視為「一家人」,又不禁覺得悲哀。中華民國的存在是一個事實,但百多年過去,滄海桑田,陵谷推遷,大家對「中華民國」四字的想像,早已跟當年的革命家漸行漸遠。
一般認為,「中華民國」之名由孫中山確立,但魯迅卻力排眾議,在〈關於太炎先生二三事〉說:「惟我們的『中華民國』之稱,尚係發源於先生的《中華民國解》(最先亦見《民報》),為巨大的記念而已,然而知道這一重公案者,恐怕也已經不多了。」魯迅說「中華民國」四字發源於章太炎〈中華民國解〉,並非沒有道理。
〈中華民國解〉發表於1907年《民報》,學問淵博的太炎先生是當年革命派知識分子的意見領袖,他在文章中頭頭是道細考「中華」之名,並力駁主張君主立憲的「金鐵主義者」,將「中華民國」之名發揚光大,功不可沒。但問題是:根據其他文獻紀錄,早於這篇文章發表前,「中華民國」名號也可能已經存在。
「中華民國」的雛形,源自1903年孫中山為東京軍事學校學員制定的誓詞,其中兩句是「恢復中華,創立民國」。當然,這個尚不算國號。到1904年,孫中山在紐約用英文發表“The True Solution of the Chinese Question”一文,才真正提及「a Republic of China」。但有趣的是,當時孫中山並未想到中文怎樣說,所以早期翻譯居然是「支那共和之政體」,而孫中山在1905年於東京演講時,仍是用「大共和國」這名號。
1906年秋冬,孫中山與黃興、章太炎等在日本起草《同盟會革命方略》,當中包括〈軍政府宣言〉、〈對外宣言〉等文件。〈軍政府宣言〉的「建立民國」一項,終於正式制定「中華民國」這名號,說:「今者由平民革命,以建國民政府,凡為國民皆平等以有參政權。大總統由國民公舉,議會以國民公舉之議員構成之,制定中華民國憲法,人人共守。敢有帝制自為者,天下共擊之。」
然而《同盟會革命方略》是在1908年才正式發表的,那麼1906年的草稿是否也包含「中華民國」,我就無法確定了。相信在章太炎發表〈中華民國解〉之前,應該沒有太多人知道「中華民國」,而孫中山一開始也沒想到這四個字,或至少沒確定是用這四個字。若魯迅所說屬實,孫中山很可能是考慮到〈中華民國解〉影響力夠大,令那四字深入人心,才敲定以「中華民國」作為國號。
以章太炎的學問和地位,他當然有資格制定國號,但由他詮釋的「中華民國」,相信會令你難以想像,甚至於目瞪口呆。按照他的講法,「華」字的本義是國名,源自華山,他指中國古代聖王,如宓犧、神農、黃帝、高陽、高辛、舜、禹等人,都以梁州、雍州為根據地,雍州的東南以華陰(華山之北)為界,梁州的東北以華陽(華山之南)為限,所以「就華山以定限,名其國土曰『華』」。
這理論是否屬實,沒人知道,但不妨聊備一說。不過他的中華民國願景,今時今日應該沒有人會認同,就連對岸的戰狼也不敢講。章太炎在〈中華民國解〉說,中國人必先「醇化」三荒服(即蒙、回、藏),然後收回「二郡一司」,「則先漢之疆域始完,而中華民國於是真為成立」。什麼意思呢?所謂「二郡一司」,原來就是朝鮮、越南和緬甸,他認為這三個國家都是中華舊土,中華民國必須「光復」三地,才算「真為成立」。
章太炎雖然德高望重,但也有個綽號叫「章瘋子」,你看了上述這番偉論,應該知道他名不虛傳了。(本文轉載自作者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