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故事說好,看似容易,卻是許多小說家千錘百鍊才得以達成的技藝,《海神家族》即是一個良好的示範。故事由旅居國外二十年的女兒視角開展,這麼多年未曾踏上故土,行李雜物來來去去,卻一直把兩尊神像千里眼、順風耳——媽祖的保鑣帶在身邊,遷移的每一步路都有海上女神的眷顧,而漂泊的神像,也為整個家族的命運下了切合的註解。
《海神家族》書封照片(季竺怡提供)
我很喜歡小說中對女性的刻畫,無論是峰迴路轉嫁給台灣人的日本人綾子阿嬤,或是從小得不到母愛跟著外省軍人私奔,才發現所託非人一生坎坷的靜子媽媽,一直到逃離家鄉二十年的主角女兒「我」,三代女性皆對於多舛的命運有超乎常人的韌性,以堅強回應時代的考驗。
相較於男性在故事中總是「失根」,如外公林正男嚮往飛行加入了日軍在南洋的戰場,返家後彷彿行屍走肉,後又在二二八事件後失蹤,無跡可尋;二叔公林秩男也在山中躲避數月後流亡巴西;爸爸二馬為了情人來到台灣,不料情人遭遇船難,且兩岸再也無法通行,一隔就是四十年,帶著金條返鄉卻「人財兩失」,一身病弱憔悴最後被靜子(媽媽)接回台灣,卻因多年失職的丈夫與父親角色,只能接受靜子帶有羞辱的照顧,兩頭空落。我們可以看見女性的柔軟與剛強,讓這些男性角色「追求自我」的同時撐起整個家族,她們並不完美,甚至許多時候不懂得如何去愛,卻從未逃避自己的命運。
釐清自己的故事總是最難的,「我」逃避了二十年,藉由兩尊神像,與德國男友的鼓舞下,尋找故鄉,更是尋找原初的自己。「近鄉情怯」的情感複雜,「近親憎惡」更為難解。透過男友父親曾經是納粹軍隊的生命皺摺,「我」反而寬容了:「因為認識我家的故事,你突然更明白你自己的家庭,彷彿這兩個家庭的故事是同一個故事,彷彿我們本來便是故事的一部分。我們必須依賴對方才能把自己看清楚。」在別人曲折的故事中游走,我們才更能看見自己的脈絡。
自我認同是永不停歇的探問,能在層層推進的故事中不停思考,是讀者的幸福。於此,海上女神不只眷顧著主角「我」的家族,也眷顧著閱讀文字的我們,讓內心的漂泊終能有所依靠。
作者/季竺怡
IG「樂遊原(@leyou_yuan)」共同經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