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興 圖/Shutterstock 責任編輯/吳丹華、陳莞欣、王美珍
編按:癌症治療有許多選擇,費用也有巨大差異,如何做出適當決策?家裡誰最適合做決策?本文是北京腫瘤科醫師王興分享他的觀察,儘管有些醫療現況與民情不同之處,但如何在對親人的愛與家庭經濟之間審慎評估,每個家庭確實要有人扮演CEO角色,理性評估。
之所以要用管理企業的思路去管理家庭經濟,就是因為對於家庭來說,一切關於金錢的決定都會受到情感因素的影響。
家裡可不是只有一個人會生病,每個人生病花的錢要完全相同嗎?老人和孩子生病是否應該花同樣多的心力不計後果地救治?自己的媽媽和岳母是否會有區別?治病到底要不要賣房?
因此,沒有一個強有力的CEO頂住所有人的壓力,做出最適合自家的選擇,最終有可能因為1、2個家庭成員的疾病,因病返貧,讓多年積累毀於一旦。
而女婿,你就是家裡的CEO。
女婿可能比女兒客觀 在情感與現實之間仔細度量
做醫生久了,不知不覺會演化出某種特殊的能力,就是能一眼看出一個人到底是病人的兒子還是女婿,女兒還是媳婦,不同的角色表現上的確是不太一樣的。女兒通常是最讓醫生頭疼的。
一位病人手術後第一次來複查,通常這次複查我們會給病人看術後詳細的病理報告,然後告訴他目前的癌症分期,以及下一步治療方案。這位男病人60多歲,性格不錯,但是女兒情緒化得厲害,住院期間經常因護理師吊點滴失誤和護理人員產生摩擦。她也知道自己容易情緒激動,但是她真的很愛爸爸,爸爸受一丁點兒痛苦,她看著都心疼。
複查時,她讓爸爸在外面等著,自己進來聽。我看了眼報告,非常興奮地和她說:「這是早期肺癌,已經算治癒了!基本上不太可能復發,定期觀察就可以。」她「哇」地一下就哭了,說是太高興了。但等她父親進來時,任憑我們怎麼解釋,他也不相信自己已經治好了。
老先生一句經典的話讓我印象深刻:「我女兒都哭成這樣了,你還蒙我是早期?」(相關閱讀:對罹癌、惡化的病人隱瞞病情,真的好嗎?癌症心理師:再怎麼不捨,家人也該思考的4件事)
大多數女兒心思細膩,感情充沛,對於雙親得病這種事情,她們更關注的是「能不能治好」、「會不會死」、「會不會很痛苦」這些非常感性的問題。
而做為醫生,我們更喜歡和女婿交流。女婿一般關心什麼呢?大多是「這個病要治多久」、「有什麼治療手段,治癒率怎麼樣」、「每次治療要多少天,總共要來多少次」。可靠的女婿一溝通就能明白下一步該怎麼做。
女婿適合做決定的原因是他既能夠做到充分地關心,又能做到充分地理性,他既不像外人一樣冷血無情、市儈算計,也不像女兒一樣被感情支配、不管不顧地全心撲上去,因此他通常能夠在兩者之間找到合理的尺度。
大部分的女婿確實都給我這樣的感覺,女婿就像能夠冷靜處理事務的「家庭CEO」。由女婿這樣的角色來進行家庭資產的合理配置,就是所謂的「女婿經濟學」。我們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花錢治療時是選擇全部投入還是有所保留。花錢要花到什麼份上,能做出合理的決定,讓所有人即使或多或少有意見也能信服這個決定,就是最好的結果。
媳婦角色相對為難 是否能獲家庭成員信任最關鍵
更重要的是,女婿和岳母的關係通常不像婆媳、公媳的關係那麼敏感。我們再看看其他關係類型。病人的兒子通常也是很好的溝通對象,一般兒子在父母的健康問題上也能做到理智處理,雖然少數會哭得歇斯底里,但相比女兒還是要好一些。
兒子的問題通常是太忙,會讓媳婦幫忙處理具體事務。媳婦是相對最尷尬的角色。大多數媳婦和公婆之間日常都有小摩擦,而且婆媳關係本身就是最難處理的,因此在用錢這個問題上,媳婦就算知道怎麼做最合理,也不好直接說。
但我見過一些非常厲害的女性,她們無論是處理自己家人的疾病,還是處理公婆的疾病,都展現出非常強的決斷能力和掌控力,能夠獲得所有家庭成員的信任。
有位女士的婆婆是乳腺癌術後肺裡又長結節的複雜病例,治療選擇很多。然而住院時,她拉著媳婦的手對我說:「醫生,你有事就和我媳婦商量,她讓怎麼治我就怎麼治,不用問我,我也聽不懂。這親媳婦還能害我不成啊?你說是吧。」然後轉頭對著媳婦溫暖地笑了笑。我認為這樣的女士完全能夠勝任「家庭CEO」的位置。
女婿和媳婦沒有本質區別,也和男女無關,關鍵是這個家庭中誰能夠獲得大多數家庭成員的信任,並進行合理的決策。(相關閱讀:父母過了70就要注意!8步驟與家人共訂照顧計畫,大家都放心)
看病離不開錢 如何用最少的錢獲最大價值?
所謂經濟學,具體落實到生活場景中,就是如何花最少的錢,獲得最大的價值。你完全可以用較少的價格,選擇效果稍微差一點的治療方式,這一點也不丟人,反而是非常合理的選擇。但「量力而行」4個字,知易行難。
只有2類人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忌,一部分是很有錢的人,另一部分是很窮的人。有錢人就不說了,先說說窮人。
我在東北下鄉時,曾仔細了解過這地區癌症病人的化療方案。肺癌中的腺癌類型癌症,理論上用培美曲塞(Pemetresed)效果更好一些,但這裡的病人用得最多的是相對古老的吉西他濱(Gemcitabine)。培美曲塞的效果確實比吉西他濱稍好一點點,但價格的差別是巨大的。當地的醫生和民眾似乎覺得用吉西他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畢竟大部分家庭沒有這麼多錢,既然療效差別不是太大,何必買貴的呢?
真正難受的是正在一、二線城市打拚的「中產」和「偽中產」們,上不去也下不來,卡在中間不知所措。很多人怕去醫院,因為醫院是個消費很瘋狂的地方——花錢無數,似乎是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而且根本沒有獲得任何快感。
花費愈高的治癒機會未必高 新藥也可能是折磨人的消息
從醫生的角度來看,很多時候治療的邊際效用是驟減的,也就是說,多花很多錢和時間,付出很高的代價,只能提高5%的有效率,這是非常常見的現象。
例如最近肺癌領域比較熱門的免疫治療,雖然原理很神奇,確實出現了一些奇蹟,但是總體的有效率還是非常有限,有報導稱只能提高10%,且副作用相當大。一年數百萬的醫療費對很多家庭來說壓力都是巨大的,但內心上又無法拒絕。如果不做好心理預期建設和財務管理,癌症有可能導致一個家庭人財兩空。
另外,不同的癌種之間差別很大,像甲狀腺癌也許只要1、2萬臺幣就可以搞定,但是胰腺癌、淋巴瘤、食道癌等,手術加上化療、放療、免疫治療,動輒超過百萬臺幣,還不一定能夠讓病人康復。
客觀上看,愈是花費高的癌症,獲得治癒的可能性還愈小,而且可能在治療過程中出現很多折磨人的副作用,但最糟糕的,還是獲得希望之後的絕望。
很多病人甚至偷偷和我說他真不想治,因為一個渺茫的希望花掉家裡這麼多錢,他們心裡也很難受。
癌症治療的陣線往往會拉得很長。例如,有些病人化療2個月,然後手術,接著繼續放療2個月,後續也許要持續進行免疫治療,因此不是籌一筆錢就能夠解決問題。與癌症的長期鬥爭中,家裡主要勞動力的工作和收入也有可能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進一步增加家庭的財務壓力。
更尷尬的是,有些在醫生眼裡的好消息也變成了壞消息。我做小醫生時,有次跟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介紹方案。他的兒子很淳樸、很陽光,特別自豪地拍著胸脯說:「醫生,您就給我爸爸用最好的藥,我有錢!」我當時沒多想,就跟他說:「你們確實非常幸運,您父親這個病變做了基因檢測,有個相對罕見的基因突變,可以用標靶藥了。」年輕人非常興奮,趕忙和他的爸爸說有救了!
但這個藥當時差不多一個月要花3、5萬人民幣(約10幾、20萬臺幣),即使有些贈藥的政策,吃半年也至少要自費20多萬人民幣(約百萬臺幣)。他知道這個情況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場。
我一問才知道,他哪裡是不差錢,他是個工人,為了給爸爸治病,工地上早、中、晚3班工作都做了,一天都不休息,一個月收入也就7、8千塊人民幣(約3萬臺幣)。他怎麼知道自己的錢對於治療來說,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零頭。在醫生眼裡「有罕見突變」這種非常難得的好消息,變成了讓人心如刀絞的壞消息。
客觀告知家庭經濟 選擇相對合宜的治療方案
因此,這些年我致力於提供一些諮詢服務,為癌症病人提供來自專業的、但又是從朋友角度出發的建議。我發現大部分家庭都差不多,多數人都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也不是年薪百萬財務自由。許多人一邊對跟家人說:「別擔心,家裡有我。」一邊彎著腰扛起整個家庭的重擔艱難前行。如果你不幸有家人得了癌症,不妨客觀地和醫生表達自己的家庭狀態,我相信絕大多數的醫生會主動幫你選擇最適合的治療方案。
我學醫時,當時北大醫學院院長劉玉村老師說:看病實在沒法做到完全不談錢,每次他都要問問病人帶了多少錢。不是惦記著病人的錢,而是需要根據其經濟實力幫他選擇最適合的醫療方案,因為讓病人自己選擇實在是太難了,畢竟在醫學領域並非愈貴就愈好。
劉老師說:他真的希望有一天醫生看病時能夠不問病人有多少錢,只給出最正確的醫療建議就好。然而我們距離走到這一天,也許還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
所以說,讓女婿來做決定,就是因為女婿能夠客觀地向醫生表達家庭的狀況,做出理性的、符合家庭實際情況的決定,而不是但凡有人生病就考慮賣房、賣地不顧一切。也希望各位妻子能夠給老公多一些空間,不要腦子一熱就無所顧忌,也不要埋怨老公的「摳」和「省」,你們要和醫生一起商量最適合你家庭經濟的治療方式。
(本文摘自王興著,《親人罹癌,先別慌》,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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