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會停止，但青春永遠在那裡。《奪取天下的少女》

文／臥斧

※原刊於【Medium】，經作者同意轉載

前陣子幾個朋友聚餐，其中一位的女兒提及，因為過去三年大疫，人人戴著口罩，所以現在她和同學有時必須伸手擋在眼前、遮住對方下半臉，才認得出彼此。

讀《奪取天下的少女》（成瀬は天下を取りにいく）時，想起這事。原因在於書中兩個主要角色成瀨明莉（成瀬あかり）和島崎美雪（島崎みゆき）與友人之女約莫相同年紀，書中也提及同一場疫情對生活造成的影響（雖然日本與台灣的防疫日常並不相同），也在於想起同樣是國中三年，正好在疫情當中度過的這些孩子，對這段青春歲月的回憶，會與其他人大不相同。

話說回來，關於青春，仍會有些共同感觸。

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裡的說法來看，人生的所有經驗都是獨一無二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第一個吻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第二個吻則是「第一次有第二個吻」，也是唯一一次──無論活到幾歲，皆是如此。但人生目前仍是由生到死穩定行進的單向路徑，先發生的經驗或多或少會影響後發生的經驗，於是介於童稚與成熟之間、身體正在轉變心智正在轉變生活環境也正在轉變的青春年月所發生的經驗，對整段人生而言，就更有份量一些。

回溯俺雜亂的閱讀經驗，第一本讓俺直接意識到以「青春」為核心的小說或許是村上龍的《69》（69 sixty nine），故事描述1969年時念高三的青年矢崎劍介（矢崎剣介）為了吸引同校美少女松井和子，說動好友山田正及一幫同學做出的瘋狂事蹟。這書是俺大學時讀的，對高三男生的自命不凡與中二行徑完全感同身受，邊讀邊笑，相當愉快。

年齡漸長，俺離高中時代越來越遠，仍有些作品會讓俺想起青春時期，或許因為國情關係，這類作品全都是日本小說，例如朝井遼（朝井リョウ）的《聽說桐島退社了》（桐島、部活やめるってよ），又例如米澤穗信（米澤穂信）被歸類為推理小說、從《冰菓》（氷菓）開始的「古籍研究社」（古典部）系列。當然，日本以中學生為主角的故事相當多（尤其是動畫和漫畫），上述幾個故事讓俺憶及青春的原因，在於它們不僅把把「中學」當成角色及場景設定，而且還觸及了某些「青春」的核心。

宮島未奈的《奪取天下的少女》也是如此。

《奪取天下的少女》由六個短篇組成，前兩個以國二少女島崎美雪第一人稱視角敘事，第一個描述她居住的滋賀縣大津市中，西武百貨大津店宣告歇業（這是2020年的真實事件），島崎的朋友成瀨明莉決定在歇業前倒數一個月，每天都到西武大津店報到，讓地方電視台拍進紀念報導當中；第二個是升上國三的成瀨莫名決定「要登上漫才界的頂點」，找島崎當搭檔。事實上，第二個短篇就揭示了「成瀨／島崎」的日常正如漫才，常人眼中有點古怪的成瀨是漫才中負責語出驚人的裝傻角色，看來比較正常的島崎則負責吐嘈；不過現實不是設計好的漫才段子，成瀨的豪語也都不是隨口說說，成瀨和島崎的作為不只是她們兩人的事，也會影響到周遭的人。

原以為接下來的短篇都會如此前進，不料第三個故事的主述者變成一名中年男子，隨著故事開展，讀者會發現這名男子與第一個故事的小小關聯。第四個故事主述者轉為一名高一女生，她在國中時與成瀨同班，沒想到高一又編在同一班；第五個故事主述者則是一個他校男生，隨社團到大津參加歌牌比賽時遇上成瀨。

第四和第五個短篇乍看很像要討論以「中學」為場景的故事中常談的議題，也就是同儕團體間的霸凌排擠及戀愛告白；但宮島相當巧妙地繞了開去，寫出不落俗套但並未偏離現實的情節。同儕團體間不是只有霸凌者和被霸凌者，戀愛告白也不是只有成功在一起或失敗就拜拜，在這兩個短篇裡，會讀到宮島的巧思。

最後一個短篇是全書中唯一以第三人稱敘事的故事，主線回到成瀨身上，她和就讀不同高中的島崎都已是高三生，正要準備考大學，而兩人的目標並不一樣。在這個故事裡會第三個短篇的角色再度出現，先前發生的情節被再度提及，讀者們知道某些事情的後續發展，也會知道某些關係的可能變化，更要緊的是會看到似乎總是胸有成竹、勇往直前的成瀨，心裡也會有些疑惑與不確定。

從第三個短篇開始，宮島的企圖變得十分明顯──她不是打算寫兩個少女有點搞笑、有點超乎日常的奇妙日常而已；而到了最後一個短篇，《奪取天下的少女》主題才完整顯現──宮島要講的是青春年月當中，人與人之間建立的關係。

有些人想嘗試的事可能很異想天開，也可能很微渺實際，而不管哪種嘗試，都必然與他者產生關聯；有的人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有的人很在乎能否與其他人互動，但無論多麼特立獨行、自行其道的人，在社會裡也很難不與其他人建立各種關係──或者說，正因為有某些關係，這樣的人才能一直「做自己」。青春時期正是大多數人進行各種嘗試、建立各種關係的階段，友伴間的彼此影響逐漸多過於家族成員間的影響；這些每個人在摸索、試探、突顯自我和選擇包容之中建立的關係，可能會一直沿續到往後的整段人生。

《奪取天下的少女》讀得相當愉快。前兩個短篇裡成瀨和島崎的個性討喜，後續短篇的發展也大多有趣，正在進行的青春與回首凝視的青春，在六個短篇裡相互架構出不同面向的青春樣貌；每個人都讀得出似曾相識的傻氣堅持和小小心機，都想得到過往經歷的遺憾傷感和不知所措。

時間不會停止，但青春永遠在那裡。

青春：

• 《奪取天下的少女》：狂妄少女不值一哂的冒險，是近年最青春熱血的青春小說
• 無論願不願意，每個人都得面對這個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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