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健瑋專訪｜走出40歲前的漫長冬夜，重新創建自己成為王

黃健瑋說了一個亞瑟王的故事。

在那部2017年推出的電影中，亞瑟雖然拿到王者之劍，卻被過去的傷痕捆綁著，夜夜惡夢、無法順利用劍。協助亞瑟的巫師，請他經過黑暗之地，並直視（Don’t look away）這段過往。巫師說，「別誤會了，是我也會撇過頭，但這就是凡人與國王的不同。」

與曾經的那個人相遇

戲劇科班出身，黃健瑋花了七年學習戲劇理論與方法，後續再用七年以上的時間，學習做人，擴張方法論，走進真實的表演世界，遇見臺前幕後的所有人，「一個職業演員進入創作的環境，不只是我跟角色之間的關係，所有的工作內容是做人，把角色詮釋好只是其中一個部分。」

會有這樣的體悟，是因為黃健瑋曾經有段不舒服的日子，為了把戲演好，想要修改東西，被人覺得拖延了時間，「當下覺得別人才在耽誤時間，我在做的其實是讓事情變順利」，但矛頭指向自己後，再怎麼激辯溝通，回到家還是吐了。黃健瑋說，那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很不舒服，「我一直以為是別人的問題，但其實是我的問題。」

演戲演了20多年，回想起黃健瑋的第一部電影，是由鄭有傑執導的《石碇的夏天》，他在裡面飾演一名想要出國拓展視野的大學生小志，卻因為種種原因留在了石碇，意外地看見了屬於自己的魔幻時刻。黃健瑋說，他所飾演的每一位角色，都是他人生當下的縮影。那麼過了這麼多年，如果時空能倒退，遇見小志的黃健瑋，會有什麼反應？

「跟他一起去海邊游泳。因為我在小時候最想遇到的，就是像我現在這樣的人。當然我父母都很認真的養育我，很辛苦、盡全力，但我覺得我缺乏一種，生而為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教養是什麼？我覺得我現在可以跟他分享，我收集很多知識，就是為了創造自己。以前比較像是個混混。」黃健瑋想了一下後這麼說。

當你以為自己是一間房子

小志沒能出國，但黃健瑋去了。他細細解釋，這趟「創造黃健瑋」的旅程，是從2018年飛了趟莫斯科開始，「在去莫斯科之前，我活得都不是太像人，有時候會做出一些不像人的行為，例如憤怒、嫉妒、慾望，後來我開始知道，原來當一個人類真正的力量在哪裡。」

會去莫斯科，與他已經接觸超過10年的俄羅斯古武術（Systema）有關。「它聽起來像是一個武術，但其實是操作使用人類的方法。」提到Systema的概念與訓練過程，黃健瑋眼神瞬間有光，他解釋，Systema是一種「擴張」，「你以為自己是一間房子，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然後房子裡面亂得不得了，Systema是在練習把房子整理乾淨，最好是變成空，然後你願意把門打開，走出來看到這個世界。」

對黃健瑋來說，因為他想要知道愛，所以他願意走出來。「愛不是說我愛你，而是知道怎麼給」，小孩老婆是關鍵，但關鍵還是因為黃健瑋想要成為「人」，「我不是在詮釋黃健瑋，我是在創造黃健瑋，藉由我學到的武術，還有這幾年培養出來的認知跟想法，我在重新創造這個人。」

《茶金》裡有隻受傷的獅子

這件事也走進了他的表演世界。在《茶金》中，黃健瑋飾演的是靳元凱將軍，「這部戲我接觸的角色，都有同一個性質，就是想要在動盪的時代，找到自己的位置。不是社會環境的位置，而是心裡的。」靳元凱在找的位置，就是他與夏慕雪的關係。這兩人如果用動物來形容，黃健瑋說，靳元凱如同受傷的獅子，夏慕雪則像是失去方向的候鳥。

以前的黃健瑋，收到這樣的劇本，首先會開始想像要如何演，才能吸引人、才會好看，但他現在會比較放鬆看待，「我知道我在跟誰工作，我知道怎麼感受，所以我就是收集所有關於這個角色的資訊，然後接受他，自然會產出東西。」好比那場與KK送別夏慕雪的戲，想起靳元凱物質與精神都找不到位置，黃健瑋自己在戲中加了段南唐後主李煜的詞《相見歡》，讓觀者很難不流淚，卻也讓遺憾如茶葉沖水般，舒展開來。

黃健瑋擴張了那個「看不見的東西」，影響了肉體結構，讓靳元凱聲音得以震懾人心；而看著心中永遠摯愛的夏慕雪，靳元凱自己消失了，「所有東西都到她那去了」，空間就剩下夏慕雪，聲音自然柔軟。黃健瑋說，除了環境的影響，也是因為飾演夏慕雪的李杏太像、太入戲，一切就順其自然地發生了。

不遺憾是因為在春天

聽著黃健瑋侃侃而談創建自己的過程，不免還是好奇，揮別過去，不會捨不得嗎？「當然不會，如果你認識他，就會知道我在說什麼。我沒有討厭他，但我覺得我不需要一直待在那裡」。他說現在的黃健瑋，已經走出那間，以為就是自己全部的房間，而且發現外面正處於春天，「今年40歲，才覺得我的春天來了，之前就是非常漫長的冬天。」他說他不期待夏天、也不認為待在春天很滿意，「因為滿意好像到了，就結束了。沒有結束，一切才剛開始。」

雖然這段創造的過程，有很多不舒適，有時需要喝酒、有時會哭、有時得看一場好電影排解，但黃健瑋說，一個好的原因會帶來答案，他有好的原因，所以中間過程，想想並不重要。

「我應該要能做到，為什麼？因為我想當王，自己的王。」

文／吳宇軒
攝影／陳慶昇
責任編輯／朱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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