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魯閣號事故，看見台灣人民族性的黑暗與光輝

在南台灣的烈日下，筆者在台南公園停下摩托車。走到固定停在公園人行道上的捐血車前，取號等待捐血時，看到陸陸續續有人前來；看得出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捐血，不太熟悉整個流程，因此志工得不斷協助他們在平板電腦上填寫捐血前的健康狀況問卷。護士也驚嘆，沒想到清明連假期間，居然有這麼多人來捐血。

這是花蓮太魯閣號事故後的隔天，很多人對這樣的事故不只是捐出物資或金錢，也捐出鮮血與時間。

事實上，筆者認為這次的事故正是台灣民族性的顯現，不管是壞的或好的，是負面的或正面的。

「有就好、快就好、爽就好」

這次事故主因目前推測是停在斜坡的工程車手剎車沒拉上，導致車輛翻覆在火車軌道上。但是即使手剎車有拉上，其實停在斜坡上的重型車輛仍然有滑動的風險。也因此通常重型車輛停車時還會在輪胎下墊上防滑塊，或是以車旁固定柱固定在地面上，尤其是在作業時。當然一般人臨時停車時常常不會如此注意，可能也是因此而導致了這次慘劇。

知名影人吳念真曾說過，台灣人做事的態度是：「有就好、快就好、爽就好」。某方面來說他也指出了敝國為何工安與公安事件頻傳的主要原因之一：敝國人民普遍對安全措施的不重視與輕忽，許多規範與預防措施都是聊具一格，「凊彩（tshìn-tshái，閩南語指「隨便」）」就好，未曾想過可能造成的危險。「反正不會那麼倒楣」是敝國人民常見的想法。

吾少也賤，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所以對於這樣的做事態度特別有感──過去在某麵粉廠打工時，工作環境十分可怕：粉塵四處飄揚不在話下，廠內老鼠與蟑螂四處散步，蜘蛛網密到可以織布，地上蟑螂屎更是厚到可以刮下來當肥料。

「我待過非洲好幾個製粉廠，從來沒看過這麼髒的地方。」是廠內那位遠從南非被聘請來，積極讓工廠現代化的廠長的口頭禪。各位不用覺得噁心，只要住在台灣，你想必已經吃了好幾年用這些麵粉做的麵包麵條包子饅頭，因為該廠還是業界大廠之一。也因此，我總是覺得敝國人也不必過分嘲笑非洲或其他發展中國家的衛生與環境；這些國家居民還可以藉口沒錢只好湊合著過，但敝國人有錢卻對食品衛生輕忽到可怕的程度。

除此之外，最讓這位外國廠長感覺莫名其妙的，就是台灣勞工對工安的毫不在乎。記得有次廠內鋼骨結構出了點問題，所以來了兩個焊接工。兩位先生急著要完事，所以設備還一邊在運作，他們已經開始拿起焊槍點火焊接。廠長看到差點沒嚇死，趕緊要我這個翻譯去阻止他們，以避免粉塵爆炸把整個廠夷為平地。當我去阻止兩個焊工時，他們一臉不解的跟我說：「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啊，又沒出代誌過。」

「若要出代誌，一次就夠了。」我則這樣回答他們。

也許就是這樣對工安的輕忽態度，讓敝國每年洗工廠化學藥品槽或是地下溝渠，總會中毒死幾個人。也許就是這樣的態度，讓敝國工廠裡生產線上的人們，很少穿戴適當的防護設備，在噪音往往超過 100 分貝的金屬沖壓廠或射出機成形廠中，很少有人戴耳機。在有著刺鼻酸味的電鍍或焊條廠裡，也少見有人戴著口罩或防毒面罩，甚至穿戴防護設備還會被嘲笑。許多中小企業老闆或員工，也常把他們被金屬沖壓或刀具切斷或割傷的手腳肢體，當成某種傲人的勳章。

而這只是筆者少數曾實地經歷觀察過的業界，別忘了還有紡織業與礦業常見的各種肺病、化學原料業界的各種強酸強鹼造成的肢體或呼吸道傷害、建築工地常見的各種意外等。不只是製造業界，台灣對防火防震等等安全設施與教育的不重視、服務業以及更加封閉的軍中或學校中的各種因循苟且，也造成了大家不時可以在媒體上看到的各種意外傷害。

當然，這不能完全歸罪於勞工或大眾只求快速方便，以及對己身安全健康的忽視，長久以來台灣政府與業界對各式各樣的可能危險或風險選擇無視或是心存僥倖，避開對合宜的工作環境與安全防護設備的大筆投資，導致許多勞工喪失寶貴的健康甚至生命。

也許在過去那由農業轉型成工業，眾多中小企業沒有足夠資本，又是勞動力龐大的時代，這樣的疏於投資或許相對能理解，但是當台灣已經是一個生育率低下、缺乏勞動力，必須讓個人更加適才適所，提高每一個人的生產力的中高所得國家之時，過去對工安與人身安全的無視就成為社會進步與公共安全的阻礙。

鄰國日本在工地與大眾交通系統上的許多安全措施，有時龜毛到令人發噱，但也因此避免了許多可能的意外；而即使連日本這樣注重安全細節的國家，都還免不了有許多意外的發生，包括 311 核災和近年來的幾次重大鐵路交通事故──那麼我們豈不是要更加謹慎小心？

台灣人民族性的光輝

而通常也是在面對這樣的災難時，才會顯現台灣人民族性的另外幾個特徵：我們喜歡一窩蜂的風潮，所以會有許多人一窩蜂捐贈金錢與物資、去當地當志工，或是像微小的筆者一樣去捐血。而這樣的風潮往往會引發另一個台灣人的特性：喜歡互相較勁。於是乎外送員、攤商都紛紛獻出一己之力，花時間精力贈送捐出物資，於是花蓮許多民宿旅館業者也捐出房間供救難人員住宿。大體修復師團隊《76行者遺體美容團隊》無酬不眠不休地連夜替罹難者整理好大體與遺容，讓家人可以好好記住他們在世時的面貌，與他們道別。

這樣急公好義的社會溫暖，直接用行動打臉許多嘲笑台灣社會的聲音。看到這樣社會動員的畫面，其實筆者心裡頗為感動：曾經在社會階級分裂對立嚴重的拉美居住過多年，也曾看過被種姓制度切割破碎的南亞社會與區域主義嚴重的亞洲國家，筆者知道像台灣面對災害時這樣的社會團結互助與強大的行動力有多珍貴。

而台灣也透過自己的好心協助，讓台灣人這樣的個性廣傳於世：在 2011 年日本 311 大地震後，台灣多達 200 億日幣以上的捐款高居世界第一，許多志工也實地至當地發放熱食與現金，種種作為都讓日本全國上下感念至今。

事實上台灣人這樣的熱心公益不只展現在災難時的同理心，也展現在像是捐血這樣的活動上：根據報導，世界衛生組織 2016年的報告指出，台灣捐血率為每 1,000 人中有 75.34 人捐血，也就是相當於 7.5%，乍看之下似乎不甚起眼，但卻是全球最高。全球捐血率前五名中也只有台灣一個亞洲國家，其他國家分別是德國（57.31 人）、丹麥（50.40 人）、塞浦勒斯（50.11 人）與希臘（49.88 人）。

除此之外，台灣民眾對各種公益與人權議題也都勇於表達意見，替自己與表面看來不相關的他人爭取權利：從民主、同性婚姻、女性平權到外籍勞動者的權益乃至於廢除死刑，台灣都是在亞洲國家中，最積極推動這些議題，並促成社會討論的國家。就文化與社會議題上來說，筆者認為台灣才真正是「脫亞入歐」的國家：相對於曾經在大正明治時代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現代日本對於社會人權議題討論推動雲淡風輕，遠遠不及台灣活躍；而若曾是亞洲最先進民主國家的日本都如此，那麼其他亞洲國家就更不堪聞問了。

我們應該以這些成就而自豪──我相信一個國家的成就，不該是用光鮮亮麗的大樓建築或是巨艦大砲作為評鑑，而是人民是否能夠自由安全的生活、知道在災難或是全球傳染病發生時，我們能夠互相扶持，互相協助，在黑暗中給予自己與他人一線人性的光輝。抓緊這一線光明，大家一起持續改善我們的不良積習，面對現在全球由氣候變遷到政治不穩定的各種變數，這才是台灣往前邁進的唯一方法。

另外要提醒大家的是，接下來眾多的災難倖存者、家屬與救難人員等，都將面對許多的災難所帶來的心理衝擊與噩夢；除了建議他們積極尋找專業諮詢協助外，我們每一個人都要更加寬容體諒，建構一個更大的社會心理安全網，因為人是社群的動物，你需要他人正如他人需要你；因為未來有一天，你也可能需要這個安全網來接住你或是你的所愛。

執行、核稿編輯：林欣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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