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小恩收到傳票,「侵害配偶權」五個大字,讓她摸不著頭緒。
「配偶?誰的配偶?你知道上面寫的這是誰嗎?」她狐疑的詢問交往三年的男友阿信。有個陌生的女人,要求小恩必須賠償100萬元。但就這麼剛好,法院寄給她的起訴書不知為何只有第一頁,搞得小恩連被告什麼都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耶,會不會是有人在惡作劇?」阿信不解地說,小恩左想右想怎樣都想不到會是哪個無聊人士這樣整自己,於是把信件一丟就不再理會了。
然後呢?就沒有然後了。從那天起小恩再也連絡不上阿信,本來還很擔心男友會不會出了什麼事,直到收到了後續的書狀,才發現所謂的「配偶」竟是阿信的老婆。她怎樣都想不到這場花了三年的戀愛,竟然是以「男友老婆」的起訴書劃下休止符。
帶著不得不面對傳票的無奈,與遭到背叛的難過情緒,小恩就這樣輾轉的出現在我的會議室。
不信成為外遇,小恩:他騙我,但我相信他愛我
「我真的不知道他有老婆!我都跟他交往都已經多久了!他怎麼可能會有老婆。」小恩又氣憤又難過地說,我看著訴訟資料,上面鉅細靡遺的記載了小恩跟阿信出遊的時間,徵信社的跟拍光碟,更附上了兩人之間親密的對話紀錄。但起訴書內的對話紀錄,果然沒有任何老婆存在的跡象,小恩確實不知道對方有老婆。
「這件官司只要對方沒辦法證明你知情就會贏,現在我只怕對方叫阿信來作偽證。」看完資料我做出了結論。「既然你都來了,我們就來模擬一下如果阿信來作證,我們要怎麼應對好嗎?」我打開我的筆記型電腦,準備開始討論。
沒想到小恩卻說:「我跟阿信交往那麼久,就算他騙我沒結婚,但我還是相信他是有愛我的,所以他絕對不會幫著老婆來汙衊我的,律師這部分你可以放心。」雖然依然難過,但感覺得出她對阿信還是帶有一絲的盼望。
然而見識過法庭上無真話的我,看著今年才剛大學畢業,眼中還帶著學生稚氣的她,我實在沒辦法理解在她眼中,那個謊言被戳破後就消失無蹤的人,品行還能有多高尚?但為了不讓小恩太難堪,我說:「謹慎起見,還是預先準備吧。可以把你跟阿信的對話紀錄給我看嗎?」
「律師,真的真的不用準備,再怎麼說他也是我交往三年的人,我很了解他,我等等還有事要辦呢。」小恩搖搖頭,把案件丟給我後就去離開了。無奈地送走她後,我默默回到了電腦桌前繼續研究案情,獨自一人模擬起法庭上與阿信的一問一答。
時間很快的來到首次開庭,這是小恩第一次踏進法院,感覺得出來她有些緊張,正當她好奇的跟我問東問西時,一個長髮的女人隨著律師經過我們。沒有眼神交會、沒有一句對話,就讓小恩連珠炮般的提問戛然而止。不用任何多餘的言語,小恩就從對方冰冷的氣質,知道對方正是起訴她的原告。
「原告要聲請調查什麼證據?」法官第一句話就切入重點。
「聲請傳喚阿信到庭作證,以證明被告知道阿信有配偶。」果不其然,對方律師傳了阿信。
「庭上,現在阿信還在跟原告保持婚姻,有利害關聯、更可能串供,況且本身也是事主之一,他的證詞沒有可信度,沒有調查的必要。」
如果阿信來就糟了,我馬上提出了反對意見。
語畢,我就感覺到律師袍被輕輕扯動。小恩看著我,堅定地說:「就讓她傳吧,我相信阿信的為人,他會實話實說的。」,我正想阻止她繼續說,但這段話早已傳到了對方律師耳裡,馬上被逮住機會。
「既然被告本人沒意見,請庭上准予傳喚。」對方律師見縫插針,法官便同意了。
法庭上,一字一句聽清楚男人的真心
走出了法庭後,我有些無奈地告訴小恩,對方都已經要傳喚阿信了,你覺得他可能會說對你有利的話嗎?
「雖然他隱瞞自己已婚,但我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是個好人,他不會害我的。」小恩還是執迷不悟,不過在我的堅持下,她終於同意將她與阿信間的對話內容交給我。但能有多少作用?老實說,在證人全力配合對方律師、又有充分模擬機會的狀況下,幾乎不可能從證詞中找到破綻。
審判前三天的下午,我請小恩到事務所做最後準備。
「真的不考慮和解嗎?阿信一來,肯定會對我們造成打擊。」我重複確認了小恩的意願。
「律師,我就說,你不相信阿信也要相信我,阿信真的不會害我的!」小恩依然堅持地說。
「說實在的,身為律師我要告訴你,阿信絕對會說謊。」
我非常嚴肅地說:「你已經被阿信背叛一次了,他連對話紀錄都拿給老婆告你了,你真的覺得他會維護你,而不是他的婚姻?」。
「律師你不要這樣嘛,他真的是好人……」小恩竟然開始幫他辯解,「你覺得哪個『誠實』的人會欺騙自己的老婆?」不等她說完,我忍不住打斷她。「我跟你確認最後一次,你真的相信阿信嗎?」。
「我相信他……。」聲音越來越小,小恩最終不發一語。我也只能做好一切能做的準備。
到了審判的那天,在法庭門口就看到了阿信,小恩喊了他的名字,但他卻頭也不回的跟著對方律師走進了法庭。
「原告請開始詢問證人阿信。」法官諭知。
「你是否有告訴過被告,你有老婆的事情?」對方律師直接切入重點。
阿信沒有馬上回答,所有人屏息以待,小恩嘴巴上說相信他,但她依然緊張的微微發抖。阿信轉過頭來,小恩滿臉期待地看向他,可惜阿信眼神只有漠然。
「我有跟她說過,但她說沒關係。」
「還沒交往前,她就知道了。」
「因為有點尷尬,所以我們都刻意迴避這個話題,所以LINE才沒有。」
「她要求我跟老婆離婚,但我拒絕了。」
「我只是一時意亂情迷,被她誘惑了。」
如意料中的,阿信講出了一連串對我們不利的證詞,但小恩驚訝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為什麼願意作證?」對方律師最後一個問題。
「我要說出實話,才能讓她死心,不要再糾纏我。」阿信將錯誤全部怪在小恩頭上。
「被告有什麼問題要詢問?」法官將詢問權交到了我們手上。
傷害已經造成,無論有再好的詢問技巧都沒有意義,但我還是拿出了資料,準備攻破他的證詞。
「你為什麼要說謊!」我還來不及發問,邊聽著阿信荒謬的證詞邊落淚的小恩,突然站起來指著阿信大吼,「明明……明明你就沒說過啊!」斗大的眼淚一顆一顆灑在法庭。
看著小恩情緒越來越激動,法官諭知了休庭。
坐在法庭外,小恩早已哭到妝都花掉。
「律師,他為什麼要害我?」她抬起頭來問我。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難以意料的事情,一個在外面玩玩的女友,跟手握生殺大權的老婆,阿信會選誰不難想像。我看著小恩,回想著她之前種種毫無道理地維護著阿信的說法,明白了一件事。
「小恩,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他有老婆了?」我盡可能地用最平靜的語氣問。
小恩抬起頭,哽咽地說:「我事後回想真的覺得自己很笨,他假日都不見人影,手機也不讓我看,晚上打電話都很少接……我怎麼會笨到沒發現他其實是有老婆,曾經我也有懷疑過他是不是有別人,但我不敢問,我怕問了之後就會失去他了……」話講到這,小恩已經完全哭到說不出半句話。
其實,阿信真的沒有跟小恩說過他有老婆,但小恩內心深處好像有預感,阿信並不單純,只是她沒有勇氣戳破現在擁有的假幸福,因此寧願活在自我欺騙中,至少現在的幸福讓她很快樂……
看著哭到不能換氣的小恩,哪有辦法開庭,便把她交給社工,一個人回到了法庭,做最後辯論。
「庭上,沒有任何證據,只有一個不誠實的老公所做出的證詞,是沒辦法證明被告知情的。」我的辯論很短,因為重點並不是阿信說了什麼。「在這件案件中,原、被告都是被害人,但加害人卻站在證人台,不用付出代價。」
離開法庭,走到法院大門時,小恩已經哭不出來了,問我:「我是不是很蠢,都到了最後一天還不願意面對真相?」我笑著反問她:「你蠢的話,那相信你的律師不就更蠢了?」小恩聽了破涕為笑。
律師,我還可以相信人嗎?
過了幾星期,一堆蛋糕寄到了事務所,每個同事都分到了一份。
無論阿信說了什麼,法官最後統統沒有採信,認定小恩確實不知道阿信有老婆,這場訴訟大獲全勝,因此小恩買了蛋糕來請大家吃,本以為做出這舉動的小恩,代表她已經一掃陰霾,沒想到出現在事務所的她雙眼紅腫,明顯昨晚還在大哭。
「官司贏了,你不開心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律師,我還可以相信人嗎?」小恩沒有回答,反問我。
也是,花了三年和另一個人相處,原以為已經非常了解對方,沒想到深埋在內心深處的惡夢居然是真的,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或開導她。
因為害怕失去,我們想盡辦法騙過自己,嘗試活在自己建構的謊言中。
因為害怕失去,明明就是不適合的對象,我們卻硬逼著自己妥協。
然而,無論包裝得多精美,終究還是謊言,殘酷的現實總有一天會敲碎虛假的美夢,剝去謊言的外皮後,會是傷痕累累的自己。
「未來你還是會遇到讓你傷心的人,不過同時,你也一定會遇到愛你的人。」,我不想騙小恩這世界有多美好,但我也告訴她,雖然現實很殘酷,但能讓我們繼續走下去的還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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