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片、出書、挑戰與電影結合的現場演出、開啟「錄音室以外的寫歌練習」企劃,被友人喻為工作狂的鄭宜農總是將自己活得很充實,除了個人活動,所屬樂團猛虎巧克力也依然持續進行著。從今年年初開始,她與林泰羽投身製作公視時代歷史劇《奇蹟的女兒》配樂,這齣電視劇由鄭文堂執導,劇本改編自作家楊青矗的《工廠女兒圈》,以 1970 年代台灣經濟奇蹟最大的功臣──加工出口區的女工為主角,描述她們離開農村,踏入工廠的殘酷遭遇與意識覺醒。
包括片頭及片尾曲,為了符合不同情境與角色心情,兩人一共做了將近 20 首配樂、超過 50 個版本!大多數影劇配樂是由作曲家寫下多首曲子,再交由導演選用,但這次宜農和泰羽在音樂上的主導性很高,哪些畫面該留白、哪段需要加入什麼樣的音樂,都由兩人自行決定。
「我覺得我們的配樂無法忽視。」宜農相當有自信地說:「包括每個角色的脈絡,聽覺上都給了不同的主題,希望大家能憑直覺去感受音樂的美,以及跟劇情之間的關係。」過去曾與宜農深聊過她的個人專輯《Pluto》,驚訝於她是個樂於侃侃談論音樂想法,並且毫不保留、渴望掏心掏肺與你交心的創作者。在《奇蹟的女兒》中,配樂如何補述影像未竟之話?如何拉扯角色情緒?鄭宜農又在音樂中放入多少自己呢?
年代感藏在細節裡
也許有不少人對「林泰羽」這個名字感到陌生,其實他是電氣民謠樂團他者 The Other的合成器/鼓手,自從去年五月鄭宜農《Pluto》專輯巡迴邀請他擔任合作樂手後,兩人發現彼此在音樂上的互補性很高:宜農擅長憑直覺創作,信手拈來便是一段對味的旋律;泰羽則習慣從細節思考,用音色、和弦、調性、節奏等面向建構音樂。
會找泰羽一起做配樂還有個重要的原因。身為鄭文堂導演的女兒,宜農認為很多時候與家人溝通工作上的事情,反倒會有些侷限:「因為我和我爸講話都很直接,常常會吵起來。泰羽個性比較溫和,而且懂很多技術層面的東西,由他來跟鄭導溝通會更有說服力。」
「一般人對音樂的想像是,要呈現磅礡感就是把音樂疊很滿,或是下很重的鼓、弄得很羅馬競技場的感覺。但對我們來說,有時候只要把低音樂器的低頻推大一點,或是把慢板改成快板,就可以滿足劇情推演上的需求。」泰羽解釋,做音樂和影像思維不同,很多時候用混音上的比例調配來處理,就能達到劇中情緒想要的力度。
配樂家王希文曾在講座上提到,好萊塢式配樂未必適合華語片,過度華麗的音樂對於情緒較為內斂的東方作品而言,常常過猶不及。泰羽也認為,中文戲劇比較適合有東方色彩的音樂,因此自己除了大量聆聽久石讓、坂本龍一,也會參考冰島作曲家 Johann Johannsson(曾製作《愛的萬物論》、《異星入境》、《怒火邊界》等電影配樂)常使用的當代音色,並研究 1970 年代鄧麗君、尤雅、陳芬蘭等台灣的流行歌,試圖用音樂襯托出故事背景的年代感。
「音質」是另一個呈現年代氛圍的關鍵。「不能只模仿當時的音樂,也必須加入新的元素。」泰羽表示,只要讓每個聲音都聽起來舊舊的、強調 Lo-Fi(低傳真)感,無形中也能勾起聽者的印象。
劇中配樂主要是依循著片頭片尾的旋律發展而成,宜農笑稱自己是「五聲音階控」。「片尾曲〈玉仔的心〉是首台語歌,特別為了劇而寫的,所以五聲音階是成立的。但片頭曲〈人生很難〉是我原本已經寫好的歌,後來才發現,原來旋律剛好也是五聲音階!」
「啊 人生很難 / 越過遺憾的故事 / 擁抱都變得貪婪」
採訪前,我收到第一集的樣帶,當時片尾字幕還寫著「片頭曲(名稱未定)」,據說歌名遲遲無法決定,最後還是以最有記憶點的歌詞為題。此曲目前只有在去年年底宜農的「冬眠映唱會」演出過,預計六月會以單曲形式發行。
連俞涵首度獻聲
片尾曲〈玉仔的心〉是宜農特別為了《奇蹟的女兒》所寫的歌,描述女主角雨鵑樸質堅強地守護著自己的信念,沒有受到任何利益、現實誘惑或阻礙而改變自己的選擇。「我覺得女性的形象很像一塊玉,很堅毅,而且會越磨越亮,越散發光輝。」
有趣的是,這首歌是在馬來西亞檳城完成的。當時宜農參加「2017 藝術卡車秀台灣」活動,舞台上九天民俗技藝團正在演出,後台還有小孩在一旁吵鬧,「在這麼吵雜的環境下寫出這樣的歌,其實心情還蠻微妙的(笑)。」
《奇蹟的女兒》共有四集,〈玉仔的心〉也製作了四個版本。第一集片尾由飾演紡織廠領班阿免的連俞涵清唱,後面三集則由宜農演唱,但每集的編曲都不同,隨著情緒逐漸上升。泰羽解釋:「前面希望表達女性的柔和堅毅,音樂比較抒情;到最後想呈現帶著憤怒、卻是往前走的感覺,因此加入了電子和搖滾元素。」
宜農和連俞涵兩人原是舊識,生性害羞的連俞涵這次之所以願意挑戰唱歌,全是宜農半拐半騙的結果。「可能覺得我們是同類吧,她好像蠻願意在我面前嘗試新事物。」宜農表示:「當時她為了練習聲音表情,主動找我學唱歌,我就以練習之名,請她試唱〈玉仔的心〉,並把她清唱的 demo 丟給鄭導,很肯定地說『片尾曲就這樣』,鄭導也說『這個好』,就成交了。」
儘管音準不如專業歌手穩健,也沒有明確的速度節奏,但連俞涵毫無造作地自然哼唱,歌聲飄散在未完的故事中,反倒延續了劇中角色的複雜心境,勾勒出大時代底下難以言喻的無奈。
沒有絕對善惡的真實人生
《奇蹟的女兒》除了真實描述女工生活,劇中也隨著主角的遭遇與覺醒,帶入許多勞工議題,包括加班過勞、超時工作、勞保給付、女性升遷的玻璃天花板、職場性騷擾乃至低薪的分配正義。
然而,就算是自視甚高、擅於巴結討好上司的好色經理,或是狡詐而好算計的人事課長,這些看似「壞人」的角色,其實都沒有絕對的善惡之分,每個人都是在現實環境裡選擇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在這樣的前提下,配樂要如何穿針引線、又不能暗示的太過偏頗?著實是個難題。「配樂通常是有功能性的,會引導觀眾進入劇情,但其實有些事情是很中性的,好人與壞人的差別並不明確,因此在做音樂時必須非常了解導演想要表達的是什麼、哪些段落需要帶方向。」泰羽提到,如果配樂沒有「色彩」,一些模稜兩可的段落觀眾可能會看不懂:「鄭導習慣把影像拍得比較認真嚴肅,因此我們會偷偷加入輕鬆的(配樂)橋段,讓整齣戲有些喘息的空間。」
1970 年代距今並不遙遠,手動開門的公車、投幣電話、一字一句親筆寫下的書信……,經歷過這些類比式浪漫的人們依然活著,甚至可能是與自己親近的親戚長輩。
《奇蹟的女兒》並非作者杜撰的虛構故事,而是忠實呈現了歷史的片段,因此泰羽在處理音樂時,會自我提醒不能太魯莽,時時抱持著一顆崇敬的心;宜農也提到,小時候因為家庭環境的關係,自己與勞工身分的人們有過不少接觸,但當時年紀尚輕,沒什麼深刻的體悟,透過這齣戲,才真正回過頭去看那種環境底下的生活樣貌,覺得感觸很深。
《奇蹟的女兒》即將於 6 月 16 日在公視上映,採訪的最後,我們問到配樂未來是否有機會發行原聲帶?
泰羽:我們在編曲上花了很多精力,但後製的部分就比較遺憾,沒辦法把每個細節都做到完美再交出去。
宜農:之前我們有討論過發行的可能性,他就說,如果要發的話所有弦樂都要請真的(樂手)來拉,我想說,那還是算了吧(笑)。
泰羽:也不是我討厭軟體音色啦,但你知道有些東西不是真的演奏,張力就表現不出來……如果要出原聲帶那我們就應該跟 Hans Zimmer 在同一個基準上……。
攝影 / Yu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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