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有幸一睹科幻史詩《沙丘 2 》的觀眾想必為數眾多,受 Paul 的救世主魅力所打動,踩著沙漠鬼步,亢奮的舉手高喊「Lisan al Gaib!」也是情理之中。而《沙丘》世界觀裡,那些恢弘壯闊的建築,儼然是讓觀眾深刻體會個體在先進文明面前,是多麼渺小的存在,這些身形展延到銀幕之外的「龐然巨物」,是荒涼星球上看不到盡頭的殖民城市、由大氣層俯衝落地的閃耀星艦,還有停靠在荒涼沙漠的蟲型挖掘機……
憑空而生的建物,在古今中外的科幻作品中經常出現,你會被他們的外貌深深吸引,注視久了,又神秘的令人汗毛直豎,究竟這些巨物帶著甚麼謎樣的吸引力?又是如何衝擊我們的審美認知?這一切,都與那鮮少人知的「巨物美學」有關?今天 1% Style 就來聊聊創作者的魔法,如何在科幻作品中以「大」造出不尋常之美。
無邊無際的未知,細看科幻作品裡的「巨物美學」是甚麼?
科幻類型,是我們接收前衛視野的管道。從外表霓虹四射,走近一看肯定沒人想 check in 入住的 Cyberpunk(賽博龐克),到重回 18 世紀,為工業革命注入過量生長激素的 Steampunk(蒸氣龐克),都是出自文學作品的浪漫化延伸。
可有一門來自小說的美學概念,無論是大小還是技術,皆超越了我們對「人造物」的想像邊界,營造出類似外星高等文明的假象,在科幻文學領域,稱其為「BDO」( Big Dumb Object ),意旨「巨物美學」。
我們會說電影是人們最容易親近的娛樂活動之一,尤其是以「沉浸」為賣點的劇院體驗裡,有許多科幻商業經典,都曾因炫目的聲光效果、引人入勝的故事背景受人推崇,可要如何「說服」觀眾真正走進電影中的異想世界,卻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首要做到的,便是打破我們(人類)習以為常的,對於世間認知的「掌控權」,而且在視效奇觀(巨大物體)的背後,還得闡明這一前所未見的景象,在故事中是真實存在,且無從質疑的現實。這一做法是故事能否讓人信服的基礎,也是觀眾得以投入影視作品的關鍵,而 BDO 美學之所以蔚為風潮,也是因為它的說服力,並非體現在單純的「體積大小」,而是專注在用龐大襯托「渺小」所帶來的無力感,這份無力,撼動了你所習慣的視聽認知,也激起了更為底層,源自本能的好奇火花。
其實,BDO 的受用範圍非常廣泛,代指散發出神秘、沉默氣息的巨大物體,技術與構造超出常人理解範圍,它可以是建築、飛船、生物體,或是無以名狀的黑洞;小至人類身高,大至行星規模,這類物體,能有效的令觀眾產生七分驚奇,剩下三分是恐懼與懾服的複雜混合,畢竟你無法想像它的創造者有甚麼來頭?造出這東西的人目的又是甚麼?可又無可避免的,臣服在它那獨樹一格的未知美感。
至於英氣逼人的美學觀念,怎麼會配上這聽來很「兒戲」的稱號,這份淵源能追溯到 1981 年小說評論家 Roz Kaveney 在一則評論中對該類設計風格的戲稱,後來收錄進了 1993 年版本的《科幻小說百科全書》裡,成為科幻類型界正式承認的術語(沒錯,它就是某人一時興起的稱呼),往後在小說、電影、繪畫、數位藝術等多個領域,都有它那無法忽視的蹤跡。
沙丘|粗曠原始的建築保護色
說到《沙丘》系列作,最令人為之驚豔的,無疑是它為世界觀定義了一套完整的美學系統,就算是以「想得到就做得到」的電影特效來說,《沙丘》場景的宏大史詩感,都是過往科幻作品未曾觸及的境界。
負責《沙丘》整體美術風格的帕特里斯 · 沃梅特(Patrice Vermette)在設計建築時,採用了粗礦主義及戰爭地堡等概念做參照,以故事主舞台的沙漠都市為例——惡劣氣候的應對,是沃梅特在構思沙漠都市時定錨的方向:「為了抵禦可怕的狂風沙暴,建築本身需要有厚重傾斜的牆面,採光則盡量避免高溫陽光的直射,讓光線能在牆體間反射,提供居住者足夠的照明。」這類往「功能性」靠攏的建築結構,確實避免了會使畫面產生「繁雜感」的細節,延伸至沙漠天際線外的幾何碉堡,幾乎是「理性到了極致」的創作構思。
這也不得不提及「粗曠主義」為何跟《沙丘》是天作之合?粗曠主義是種源自 50 年代英國的建築風格,主要用於戰後重建用途,後在戰後的共產主義國家中被廣泛使用而聞名。其風格飽含功能主義與現代主義的影子,去個性化的水泥色調,表現出材料與結構的原始面貌,稜角分明的線條、杜絕裝飾性的裸露,彷彿一座蛻去華麗外表的水泥山峰,同樣具有 BDO 美學的神秘特質。如今粗曠主義在《沙丘》系列作品中重見天日,在片中以空拍視角,開闊呈現巨型建築如何與惡劣環境融為一體。
銀翼殺手|強化未來世界觀的巨大建築
時間回到上世紀 1982 年,當時還只因一部科幻恐怖經典《異形》在影壇初露頭角的新銳名導雷利史考特( Ridley Scott ),後來經手的第二部商業巨作,就是票房嚴重滑鐵盧,卻受後世科幻影迷追捧的科幻題材神作《銀翼殺手》。
上到政府機關,下到民生百態,「巨型企業」在賽博龐克類型一直佔有故事中的重要地位,它們在混亂無序的世界觀中,扮演著維持秩序的化身,當然,這份熱心可能不被平民百姓樂見就是了。而既然其影響力有時堪比小型國家,「萬惡大本營」想必要展現應有的氣勢。在電影中,控制仿生人製造科技的「泰瑞爾企業」大樓,就坐落在洛杉磯建築群的正中央,雖是由人造,但隱身在層層霧霾後的企業大樓,還是令人不寒而慄。
泰瑞爾大樓以一棟梯形主塔,和四周依著建築坡度傾斜的大樓組成,建築壁上密集的方形亮光不像是外窗,更像是附在機械儀器上的冷峻顯示燈,使企業大樓像座披著科技外皮的莊嚴神廟。
負責《銀翼殺手》場景概念設計的席德·米德( Syd Mead )曾說他總將科幻作品中的建築,視為幫助電影將未來具象化的「 Magical Background 」。泰瑞爾大樓和城市裡其他樓房的大小差距極不對等,彷彿是為了受底層市井小民的仰望而存在,神似遠古神廟的高塔結構,則參考了吳哥窟、瑪雅金字塔等儀式建築作為藍本,彰顯了泰瑞爾企業自詡為神的視覺暗示,繁忙的街道和濃厚的空汙為場景增色,使電影中的角色,不光是被 CGI 特效物件所圍繞,而是真實的活在未來黑暗都市的核心地帶。
異星入境|神秘與不安的催化劑
來自西班牙的建築大師安東尼高第( Antoni Gaudí )曾言:「直線屬於人類,曲線屬於上帝」,都市的天際線,通常由高聳的幾何輪廓並排矗立,任何地方只要有了人跡,就少不了幾何線條搭建成的樓房高塔,而這位蓋起巴塞隆納半數絕美建築的奇人,相信只要使用曲線勾勒高樓,越能接近那「看不見未知」,這一堅持,無形中也刺激了往後各領域的創作者,保有相似的創作思維,而在《異星入境》中,那由曲線構成的漆黑太空船,就是 BDO 家族的其中一員。
《異星入境》同樣是近期火紅的《沙丘》系列策畫者丹尼斯維勒納夫( Denis Villeneuve )擔任執導,在他第一部執導的科幻類型作品,就展現出他那善於營造高雅、沉靜外星文明的美學視野,尤其是片中,以漆黑、橢圓狀外型懸浮在空中的外星艦船,是該片的一大絕美標誌,無形中也帶給觀眾無法測量的不安。
當外星飛船降臨地球,會是什麼情景?《異星入境》嘗試了一個理所當然,但少有人真正實行的想法:「畢竟,我們正在談論的,是一個對我們來說非常陌生的外星文明。理論上來講,我們跟他們的共同點,應該是要非常少才對。」其創作夥伴沃梅特同樣負責本片的美術與視覺設計,他曾提及「橢圓飛船」的神秘外型,是維勒納夫偶然發現一顆來自太陽系外的古怪行星照片才誕生的,橢圓形的光點,為飛船的外觀打下了視覺基礎,再將其變形為細長,一側凹陷的炭色光滑石塊,至於其建材是不是我們熟知的任何材料,自然是不會設定標準答案。
電影中的外星艦船除了降臨地表,懸浮在離地 10 公尺之外,並沒有做出任何行動,直到人類主動接近船體,依靠懸吊車升上天井,走到黑暗隧道盡頭的白光前才觸發互動。飛船不僅符合 BDO 的外型特徵,從「接觸」這一觀點來看待地外文明的話:飛船的憑空出現、默不作聲,對比人類在目睹奇觀後的倉皇無助到主動接觸的探秘過程,就是一種「被動與主動」的博奕,人類是否準備好接受自身文明並非「最高等存在」的現實,是個針對「未知巨物」的有趣描寫。
以這些成功的科幻作品回望 BDO 的具體實現,肯定不是讓東西做得「大」就有效,還得有故事類型與氛圍渲染來從旁輔助——就設計面來看,得是個顧及方方面面的視覺系統,系統背後,還有久經打磨的科幻世界觀作為支撐。
文學改編作品最吸引人的地方,莫過於期待創作者,會對原先僅存於小說文字中的「畫面感」有甚麼新鮮的嘗試,而 BDO 的困難之處,就在於要滿足「非人類的創造物」、「深不可測的神秘」,還有能夠藉巨大化凸顯「個體之渺小」等條件,除了帶給觀眾震撼視覺的感官體驗外,更得激發那由恐懼催生而來的敬畏之美。當《沙丘》系列在影壇獲得商業與藝術性的成功之後,未來也許會有更多影視作品,開始注意到文學概念,同樣能為技術純熟的電影視效,注入別具一格的活水。(推薦閱讀:跨界實驗室|關於電影 》它是伴侶、好友還是滅世大魔王?從科幻電影揭開 「AI 自主意識」的多重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