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遭瘖啞榮民張雄囚禁6年的8歲原住民兒童周子飛被警方自囚室救出,因成長過程缺乏刺激,他完全無法言語。這則戲劇性的「啞童」故事轟動一時,新聞沉寂後,他短暫輾轉於原生家庭與寄養家庭間,最後被中原大學副教授戴浙收養,從此隱入人群,受過義務教育,投入不同的勞力市場,為自己掙取生活所需。
許多年以後,周子飛在餐廳打工,瞥見廚房餿水桶裡翻動著的白白的蛆,忽然想起童年的菜色。他頓悟了:原來,人類世界裡,是沒人拿蛆作為食物的。又過了許多年,42歲的周子飛坐在我們面前,腦中閃過這些畫面,他忽然有點納悶:「一般小孩吃蛆,是不是會有什麼病?是不是會死掉?」他又問,「後來我想想,ㄟ,我有吃蛆。那為什麼我到現在,還是一個健康(的人)?」
代兄被囚 失語六年變啞童
1980年初,育有11名子女、住在新竹縣五峰鄉的泰雅族原住民周瑞霖以新台幣5萬元的「售價」,將9歲的次子周文星賣給山下的榮民張雄作為養子,周文星從此改名張文星。數月後,張文星自行翻開屋頂瓦片,逃離「新爸爸」家;張雄不甘,再上山,趁周瑞霖夫婦農忙,抱走年僅2歲的周子飛「抵債」。也許是怕周子飛逃跑,張雄將他關起來,這場囚錮,長達6年之久。
整整6年,周子飛與原生家庭斷了聯繫。6年裡,周瑞霖曾試圖找張雄要回兒子卻遭拒。後來他對外表示,自己身體不好,識字不多,長達6年要不回孩子,卻不懂得報警。
1986年3月,周瑞霖、15歲的張文星終於帶著警方前來張雄家,救出周子飛。一同被救出的,還有張雄買來、囚禁多年的妻子郭關關。眾人這才發現,郭關關、張雄與周子飛,3人皆無法言語-郭關關是瘖啞人士且患有精神疾病;張雄則疑因戰爭或疾病傷了聲帶,導致又聾又啞;本該是學齡兒童的周子飛時年8歲,不聾不啞且聲帶正常,卻因長年被囚且無人對話,完全無法使用語言。
時值台灣解嚴前後,此事一度在新聞上沸揚。此後2年間,媒體多稱周子飛為「啞童」,與之伴隨的詞彙大約不脫「猴兒似地」、「猴童」、「狼童」云云,亦有報章形容這是「折翅乳燕」的離奇境遇。沉寂多年後,2002年,24歲的周子飛被發現在投注站賣公益彩券,彼時網路媒體甫興,記者湧入投注站,用詞不脫20年前範疇,故事以極具張力的方式擴散:「半人半獸」的「猴童」長大成人,入世賣彩券了。
「那時朋友會講:『阿飛啊,那個報導…你是猴童喔?』我聽到就很不爽。」在此之前,新交的朋友沒人知道周子飛的過去,24歲的他與人對談無礙,不願又被貼上「獸」的標籤。「那些編輯的人,為什麼要寫那些…猴童?你可不可以寫比較完整一點?好啦,就算小時候是猴童啦,長大,你要有長大的程度嘛。一想到猴童的那個意思,那個感覺就是奇檬子很不爽…那些編輯人,不會去想到後面的,就是,(我的)感受。」「猴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啦。」
以洞窺外 精障養母成玩伴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都是後天學會的詞句。周子飛腦中的畫面大抵如此,他在紙上畫出被擄走的那6年,草草幾筆勾勒出一幅囚室平面圖,「這個門,這是床…廁所在這邊…」張雄的屋內僅有一室一廳,周子飛和養母郭關關長年被鎖在房內,門上有一小洞,「他老婆(郭關關)舌頭就一直吐來吐去,整天在那個小洞上,看看看。」周子飛有樣學樣,挨在門上往小洞裡看,「有車啊,有人啊,有陽光啊。」
沒有語言的世界裡,周子飛的影像記憶鮮明得驚人。他尤其記得淋漓的紅,鮮豔而濕潤。那通常是血。郭關關與周子飛一同被囚,與其說是母子,不如稱他們室友或獄友。他說養母天天對外張望,「每天眼睛一睜開,就看到不會說話的媽媽…,她不會跟我玩,反而我玩她。」他曾放置尖銳棍子於養母座位,導致養母坐下流血。小周子飛頑皮,「東跑西跑,有次叩(撞)到頭,我那個疤在這邊…」他摸摸額頭,說異物當時直接嵌入肉裡,「一摸,唔?怎麼紅紅的,濕濕的,那時沒感覺痛,也沒有哭。然後一直流流流,咦?久而久之,就好了。」
白蛆當餐 外出放風繫狗鍊
白色是另一道明亮的顏色,那通常是食物的顏色。張雄有時會買來一袋白色液體,許多年後,周子飛推測那是豆漿。有時,張雄端來粥狀物或液固體混合物,「後來猜,應該是讓我吃餿水。餿水裡面有肥肉和蛆,蛆在稀飯裡面滾動啊…蛆都吃下去啊,我每次都吃好幾隻,」他一邊作勢攪拌空氣,模擬蛆隻在粥裡靈活翻騰。
但周子飛怕極了另一樣白色物體:肥肉。張雄常讓他吃肥肉,「肥肉很肥,我吐出來,還要吞回去。」為何要吞?「我不知道。那時候我意識到,肥肉就是噁心。我吃到肥肉,吐出來…又再吃。(不吃的話)好像張雄…感覺會打人。」
也不是沒有快樂的記憶。排隊的螞蟻和飛舞的蒼蠅是現成玩具,「蒼蠅有黑的,有彩色的,彩色蒼蠅有七種顏色。」「很多螞蟻,牠們排隊啊…,我跟螞蟻一起玩,有小螞蟻,也有大螞蟻,大螞蟻就跟昆蟲一樣大,有些很肥。我碰牠玩牠,用夾子夾牠…不玩了(的時候),就把黑螞蟻拍掉。」
也曾有過「放風」的日子。他像是慎重地從大腦中提取出那段吉光片羽:「張雄有次帶我出去玩,去逛街還是幹嘛,拿一個繩子就把我綑起來,我印象深刻。好像怕我跑掉啊。」這一天,他見了天日,見到地上一排白色物體,「我把它們踢掉、踢掉,他(張雄)就把我拉回去。」多年後他回想,被踢掉的,應是鄰人曬的白蘿蔔。
放風用的繩子,當時繫在他的頸上。我們再和他確認一次,答案簡短而明確,「對啊,就是狗鍊嘛。」
平淡的日子裡偶有怪事。夜裡,年幼的周子飛有時被吵醒,見眠床震動,又見養父母未著衣物,「張雄光頭,又不穿衣服,突然脫光光,變成好像怪物、外星人。」有一回,他玩心一起,踢了張雄,「連環腳,我把張雄踢到床下。」
養父偶爾打養母,養母又偶爾打周子飛。「他老婆會打我,就是用捶的,如果我又把她弄流血,她會很生氣。」下手重嗎?會不會痛?「不知道。」害怕挨打嗎?「也不會啊,」他大笑,「我連頭破掉流血,都不會感覺痛了…」
獲救返家 食指浩繁難照應
1986年3月29日,周子飛獲救,我們試圖接觸重要人證還原現場,其中一名參與救援的員警已亡故,另一名員警因病婉拒訪談。同年,家扶中心介入周子飛案,時任桃園家扶中心主任林平烘如今已退休,猶記張雄經濟生活窮困,卻不吝展現對周子飛的疼愛,例如周子飛嗜喝養樂多,張雄總為他買來養樂多,「其實我判斷,(張雄)應該是真的疼他啦。」與周子飛核對這筆回憶,他一臉茫然:「不記得。」他想了一下,簡短補充:「我沒有特別喜歡養樂多。」
重要當事人一一凋零,郭關關從此不知去向,周子飛到了城市之後,再沒見過張雄。1994年,張雄亡故於花蓮玉里,享年64歲。40年前的人死了,40年前的故事卻還沒完。
「他發育比同年齡小孩稍微弱一點、差一點…」這是林平烘對8歲兒童周子飛的第一印象,也是最後的印象。
事實上,周子飛獲救後,曾被送回五峰鄉老家,然而周家食指浩繁,沒人能照應「失而復得」的孩子,更沒心思與他溝通。1個多月後,周子飛又被帶下山,安置在桃園一處寄養家庭,印象中的「新媽媽」是個老師,「教我鋼琴、唱歌、寫字…我覺得她好像很嚴格,會打人一樣。」還沒學會說話,就被要求寫字,他坐不住了,「反正一進到她家就是做功課,做完功課就是教音樂。do re mi fa so la si do。我待不住啊,就哭啊,鬧啊。」
周子飛對世間一切水土不服,此時中原大學心理系副教授戴浙出現了,主動對家扶中心表示,希望領養周子飛。林平烘記得這件事:「戴老師的意思是,可提供基本溫飽,但收養的目標有點像是:『哇,難得有這種案子…』尤其(周子飛)剛從五峰鄉被帶下來,他就很積極地想參與。」
教授收養 料理家務如丫頭
我們好奇,家扶中心當時的收養機制如何?如何決定讓戴浙收養周子飛?林平烘答:「那時台灣還沒有很完整的收養制度,不過我們私底下評估,(收養案)應該暫時擱著。」他委婉說:「收養是要提供兒童足夠的成長環境,我們的專業考量是,不願意收養人有某種特殊目的,因而收養兒童…我沒有正面跟戴浙老師這麼說,因為這樣講很傷人。」1986年下半年,林平烘調職離開桃園。幾個月後,戴浙完成收養手續。
今年9月,我們到訪周子飛位於桃園中壢的租屋處,約好做個人專訪,門打開,卻見戴浙等4名長者。一進門,周子飛端出戴浙讓他奉上的養樂多,熱心招呼我們與戴浙的友人。我想起1988年《人間雜誌》採訪戴浙,記者到訪時,見戴浙舒服地坐在沙發上喝茶。該報導如此形容10歲的周子飛:「在家裡,他像『丫頭』一樣幫爸爸料理家務、照顧弟弟,甚至還會幫著招呼客人。」
此刻我們彷彿又見到那個丫頭。周子飛坐定,長者們排排坐在他身後,訪談正要開始,戴浙卻先開口:「我覺得,這是蠻值得去探討的社會議題。主要是,我們(當時)想知道,他還會不會再講話?」他提及這些年如何辛苦照料周子飛,又對這項研究抱有多大期待,「有時候我們(中原大學)學生就給他錄個音啊,照照相…就是想做研究,後來不做了,原因是需要國科會的批准,需要費用。」
這裡說的費用,指的是當年向國科會申請的研究經費,「也沒多少錢啊,1、200萬,這在學術上是很有價值的一件事,反正他們就門戶之見啦,國科會沒批准。」不過,相關資料卻顯示,當時他以研究周子飛為由,向國科會申請的經費是新台幣300萬元。戴浙多次強調,他從法國學成歸國,國科會當時卻偏好留美學者,「沒有批准(研究經費)就算了,」他看了沉默的周子飛一眼,「這小孩呢,我給他辦了一個收養,辦了一個收養的話,就不好再做研究了,就養大。」
戴浙自稱收養是因為人道考量,「我覺得,沒有很好的立場要(繼續)做研究,因為後面的支持不夠…因為我又想研究他,但是我又不能不收養他。如果他發生什麼意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好像有這責任…就乾脆給他收養算了。」
戴浙共有3任妻子,生了4個兒子,長子與周子飛一同長大,目前長年旅居國外。「我退休了,住在附近。給他(周子飛)一個家的感覺。將來老的時候,我覺得跟他住在一起,比較好一點。」周子飛仍然靜默,戴浙卻笑開了,「我親生兒子不怎麼聽話,他(周子飛)比較聽話啊…他是原住民,原住民的天性比較樂觀開朗…。」
周子飛靜靜地聽。戴浙說完了。輪到他說了。
被帶到桃園後,周子飛進入一般學校就讀。他以一句「一片空白」概括了小學六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他比一般人更晚上學,同班同學幾乎都比他小2歲。
「印象中他會趴在地上跑…,類似…很快地爬。」周子飛的國小同窗劉吉榮受訪時斟酌用詞,「以前流行泰山,你會覺得他就很像泰山。上課的時候,他會暴走。他的體能非常好,大隊接力的時候,他像子彈一樣。」
1987年,周子飛就讀普仁國小,低年級導師胡淑貞與四到六年級導師黃辛材是夫妻,2人常交流周子飛的學習情況。黃辛材回憶,周子飛來學校報到時,胡淑貞剛懷孕,「同事們跟我太太說:『妳不要整天看著周子飛哦。妳懷孕,要多看看漂亮的孩子。』」
是啊,誰都喜歡看著漂亮的孩子。周子飛也不例外。他分享著小男孩的異想世界,低年級時,老師排座位,他見隔壁被排了漂亮可愛的小女生,生出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就是喜歡,感覺害羞…害羞到都會哭出來咧。」又過了幾年,他終於懂得這股情緒名為緊張,「(老師)要我去跟那女孩子坐。感覺心裡會怕,會緊張,啊我就開始大鬧大哭啊,不敢坐。」
被當研究 上廁所也遭跟拍
學會說話之前,哭泣與生氣,是自我表達的工具,亦是自我防衛的鎧甲-只是,那通常無法替他抵擋什麼。戴浙收養周子飛後,曾讓他住在學生宿舍,有一回,戴浙託一名男學生照顧周子飛。一晚就寢前,大哥哥一改平日態度,突然拿起枕頭,悶住周子飛的頭臉,「我就掙扎…我沒有打翻東西,也沒有破壞東西,都沒有啊…啊怎麼把我蒙起來?」「如果說壓枕頭,壓了五分鐘十幾分鐘,感覺是生命就會斷掉…不過他還是有把枕頭掀起來。」
當時還無法說話的周子飛,記不得此人名字,卻非常篤定此人姓氏,「我還記得他姓邱…長得高高的。他那個眼神喔,感覺是很邪惡的…我看到他,感覺會害怕、恐懼。」此生若見得此人,他說必當報仇,「我要打他。血海(深仇)啊。」
問周子飛,這麼多年過去,還恨著這位大哥哥嗎?「嗯。會啊。我恨他。」
戴浙的學生們頻繁出現在周子飛的童年。小學生周子飛下課後,每每前往中原大學,彼時中原大學心理系有座猴子園,周子飛有時會觀察猴子發呆,也曾領著同學們來看猴子。大部分的時候,心理系的大哥哥、大姐姐會對他進行拍攝和研究,這種拍攝持續到五年級左右,「他們就是無時無刻都會拍,上廁所也要拍。」就連大小便也要被拍攝嗎?「對啊。」為什麼?「我怎麼知道為什麼。」你抗拒嗎?「不會啊。那時候我哪知道…,隨他們去拍。」
鑑定智障 美術體育都亮眼
我們在周子飛住處進行訪談,請他多談童年和青少年記憶。戴浙數度打斷補充:「他很會打架,當然我們不鼓勵打架啦,但沒人敢跟他打架。」他讚賞周子飛的體能,「躲避球很強,騎腳踏車很強,小時候他騎腳踏車載同學,一趟賺10元,我大兒子說:『爸爸,我們可以靠他(周子飛)賺錢耶。』」沉默良久的周子飛這才補充,「其實我跑一趟是賺15元。」戴浙接著評論,周子飛的運動才能和原住民血統有關,「這是優點。」
戴浙又說,從小就給周子飛辦了殘障手冊,因而周子飛現在領有補助。言談提及周子飛是輕度智障,周子飛說:「是中度…」兩人各自堅持了好一會兒,最後翻出身心障礙手冊,障礙類別印著「第一類」(神經系統構造及精神、心智功能),障別欄寫著中度。
戴浙一愣,「中度?怎麼才給你3千元呢?應該要給你很多錢才對啊…」他忙不迭追問:「那現在(政府)給你多少錢?3千元?4千元?」周子飛答3千元,戴浙一臉惋惜,「中度,怎麼會只有3千塊呢?」
周子飛究竟有沒有智能障礙?拿這個問題去問他的小學老師黃辛材,他答:「他智障喔?我真的不相信。應該是去鑑定時,詞不達意,也許當時他根本無法理解題目。」國小時期的周子飛,雖然語文發展較同齡兒童遲緩,但美術、體育表現亮眼,「他的字很漂亮,畫無敵鐵金剛,比例抓得非常精準。」
無獨有偶,周子飛和黃辛材都提及了躲避球賽。 「讀書沒動力,對玩,我有動力。」中高年級,周子飛積極參與校內運動賽事,「黃老師(黃辛材)教一堂課,我忍不住了,就想爆發那個感覺…,那時我已經知道什麼叫老師,就說:『老師,我要出去玩,我要打躲避球。』老師就全班帶出去打躲避球。」球場是社會化的場域,他是全場飛的小悍將,馳騁風發。
智能躍進 心理學家也稱奇
問周子飛,覺得自己患有智能障礙嗎?「一半一半啦,」他有點不好意思,「有時候很笨啦,有時候很聰明啦。有時候我同學說:『喔,大家想不出來這個事情,你就可以做出來。』」我嘗試換個問法:你覺得智能障礙通常是什麼症狀?「智障喔,思想低吧。會流口水。ㄟ,搞不好是…生理受創啊。」
升上國中,周子飛交了新朋友,常和同學一起玩。同學帶他釣蝦、釣魚、撞球、籃球、保齡球、打電動,有時到了半夜,一票男生還約打籃球。
也曾有過少時綺夢。「就有喜歡妹妹啊,就有一種愛意啊,我虧妳,妳虧我,從那時就開始磨練。」國中畢業旅行,他第一次牽起心儀女孩的手,「我就去了解,跟女孩子互動,會不好意思,變成說我要主動去牽她的手。ㄟ,會害羞、會緊張、手會冒汗。」周子飛認真回憶著,一邊用左手摸了摸右掌心。戀情很快結束,他也不悲傷,也許痛覺早在他的童年被弱化與鈍化,他笑著形容失戀心情:「分手了,我不覺得痛。沒有感覺。」
他介意考卷上的分數。「六年級考試,也沒有很在意考幾分。可是讀到國一,我就開始有點,好像有進步一些,比如說三十幾分,有四十幾分,起碼比國小好一點。好像到國中以後,我能力已經是一個極限嘛。」「數學是最差的。考過2分,不然零分最多。國文的話,考50分、60分。」
當時的升學主義制度當然不會告訴他,一個被耽誤語言學習黃金期、小學階段連話都說不清楚的人,國中國文能考60分,已經是連發展心理學家都稱奇的進展了。
「原來台灣也有Genie。」台大心理系副教授、劍橋大學社會與發展心理學博士趙儀珊指出,周子飛的案例與發展心理學課堂上常討論的案例「Genie」非常相似。Genie出生於1957年,2歲到13歲遭生父囚禁,與世隔絕11年,錯過發展關鍵期,被救出時,是70年代美國社會轟動一時的兒虐個案,一生沒有學會說話、生活至今無法自理。
趙儀珊訝異於周子飛的後天發展,進步幅度之大,「這真的非常神奇,有沒有可能是中原心理系或他的小學老師,用什麼方式治療或協助他,發揮了作用?」趙儀珊推測的另一個可能原因,是個人天賦,「人類的個別差異非常大,發展心理學叫Individual Difference(個別差異),有可能他的先天潛力非常好,所以即使太晚接觸刺激,仍可以激發潛能。」趙儀珊推測,關鍵轉捩點可能在周子飛小學階段,某些學習經驗也許刺激了他的發展;與此高度相關的是學習動機,「這和動機有關。如果你真的很想去做一件事,你就會去把它學起來。」
如果躲避球課是小學生周子飛最大的學習動機,那麼,少年周子飛的學習動機大概來自電玩。
學會文字以來,不少人曾誇他聰明。「同事啦,同學啦,都有。但誇獎,要看到什麼程度。有些是假的誇獎,有些搞不好是真的…」他其實知悉,這世間的讚美可略分成真誠或客套,但不論如何,「我一生中,比較厲害就是畫畫啦,還有打電動。我還參加過打電動比賽。」
鍵盤苦手 電玩成格鬥天王
周子飛在國中時期接觸電腦,他學人上網咖,想跟網友聊天,卻連敲鍵盤都有問題。「打電腦鍵盤,ㄅ在哪裡我都…我差不多找了10分鐘。好不容易,找到一個ㄅ。」
天道酬勤,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上手了。「比如我想打一個『不』字,找到ㄅ,那ㄨ在哪裡?我找找找,ㄅ,ㄉ,ㄇ,每個位置都不一樣。我玩到一個境界,發現只要看螢幕,不需要再看鍵盤了。大概用背的,每個字都打得出來。」
記不得哪一年的事,他迷上打格鬥天王。國中畢業參加打電動比賽,好多人圍觀,「比賽那天,一路一直打打打就打到冠軍了。」他還記得獎金是3千元。他滿口術語,彷彿是遊戲實況主一樣評論當年的戰事,講完有點遺憾:「可惜那時沒有照相。」
說來也真是風光。有時比賽完,一些戰友會跟周子飛討教:「你好厲害喔!你教我怎麼打。」回憶當年勇,他有點飄飄然,「我就跟他們講,你去看書就好了。看什麼書?看《三國演義》啊。」
周子飛嗜讀歷史、武俠小說,最喜歡讀《三國演義》《三國志》,有時睡前會讀《道德經》。他從文學作品中研析角色,苦思各路戰略,再把心法應用在網路遊戲。虛擬世界裡,他有自己的幫會,費心思摸索人性、經營人際關係,還曾出面幫隊友喬事,「我創過幫會,(成員)從一人變一百人,收服人心。」
年少時的周子飛大概沒想過,埋頭網路「遊戲人間」,有天竟能為他換來一頓溫飽。許多年後,他將近2個月沒有工作,待業期間,他賣掉打《九陰真經Online》攢下的裝備,「那時候就感覺比較危險,明天我吃什麼?怎麼辦?就把身上最好的裝備賣掉。」「我玩遊戲,衝裝備,一賣就賣1、2萬,就是上8591(8591寶物交易網,遊戲交易平台)買賣。」
國中畢業後,周子飛念了1個月的啟英工家就不讀了,原因是上學的距離太遠,「乾脆休學啦,第一份工作我在外場賣土魠魚羹,內場做泡沫紅茶,我等於做全場,兩邊都做。」此後他是做工的人了,他曾任鐵工、搬運工人、洗車廠工人、土水工人、包子店工人,曾賣公益彩券,也試過在殯葬公司打掃墓地、招呼客人。
身體大約是在包子店工作時出了問題。周子飛做了4年包子店工人,每天負責上下蒸籠,工時10小時,月薪3萬5千元。「每天就是每分每秒沒有休息,一直上(蒸籠),一直上,吃飯就吃幾秒鐘,吃一口,繼續就做…做到身體有狀況、有問題了,就做不下去。我做了4年,肩膀就開始痛。」
他在養父戴浙的引薦之下,向戴浙友人學習防水工程,一做又是3年。我們第二次採訪他時,見他四肢多處脫皮,他笑說前幾天做防水,被太陽曬的。做這行看天吃飯,做防水要看風向,雨天不能做,若要延期,就得早起趕工,「有時候拿刮刀,順著就是比較好做,逆著就不好做…」他在泥水裡觀察一沙一世界,發現處處哲理,「這些都是跟《三國志》內容有關,玄之又玄啊。」
怨成廢人 對養父恨且失望
台灣俗諺有云:生的請一邊,養的恩情大過於天。這樣的論調總是刮著周子飛的耳朵,他卻很難開口反駁。1987年有一則標題為「後天啞童打開話匣 副教授戴浙.諄諄教誨情深深 周子飛開腔.牙牙學語喚爸爸」的報導,提及戴浙受訪表示即將要送周子飛念小學,當時戴浙說:「將來可能還要培養他念大學,寫下世界新紀錄。」1988年,另一篇報導寫著戴浙的最新「研究進度」:「2年前在新竹被發現的後天性啞童周子飛,在心理學博士戴浙的安排下,將前往法國巴黎大學接受學術性的探討和研究,目前正辦理出境手續。」
事實上,周子飛沒有被送往法國巴黎,也沒有機會念大學。詢問戴浙當年對周子飛的研究方法、研究限制與結論,以及曾發表的論文或相關文獻,戴浙說找不到了。我追問,不是做了大量的錄影、錄音資料嗎?戴浙答:「錄影帶在哪裡呢?在我家裡呢。我要找。都是VHS錄影帶,受潮就完蛋了。」言下之意,目前找不到影音資料。那麼,當年的研討會資料和結論呢?他答:「那是學校的研討會,不是外面的學術刊物找得到的,名稱…應該是…『後天感官剝奪的案例-周子飛』…」我們不死心,查遍文獻資料庫,同時詢問中原大學心理系、圖書館,一無所獲。所以,這場研究沒有結論嗎?「也沒有。反正就收養,我就多了一個養子。」
我試著詢問戴浙如何看待倫理問題。既然收養了周子飛,為何以兒童監護人身分,持續對兒童進行研究?這時他稱:「那是學生們做的研究」,「別的學生給周子飛攝影,但是我們並沒有直接去處理這些data,其實我們發表的能力也不夠啦。」再追問戴浙:當時是否通過學術倫理審查?「那個不需要審查啊,」他又稱,「直接送到國科會啊。」
至於那場沒有成行的巴黎學術之旅,戴浙回應:「我想去(巴黎)。我寫信給我老師,我老師說你可以把他(周子飛)帶來。這又牽扯到收養問題了…如果不是我自己的小孩,我無法決定他的來去;但收養以後,變成有倫理的考慮。自己的小孩有什麼好研究的呢?你也不能批判我怎樣。有人說我利用他出名,這有什麼好出名的?我不出名可以了吧?」
我問戴浙,這場研究周子飛持續多年,當時中原心理系是否有治療計畫?戴浙答:「我們其實就在治療啊。我為什麼收養他?一個名詞叫做…叫做…常規治療。我不把他當病人看。我把他放在正常環境裡,我們包容他的差異。」他覺得「常規治療」的效果不錯,「子飛今天其實變得相當正常喔。他可以在一般人社會裡生活。他也會跟你交談,他也會過日子,他也不會做一些奇怪的事,講一些奇怪的話。」
周子飛確實「會過日子」。過的是這樣的日子:國中畢業後,他以勞力換取溫飽,自給自足至今。我們在訪談中數度問及周子飛與養父戴浙的關係,他的回應總是平淡。某日晚間,我的手機裡忽然彈出他的訊息:「你能告訴我。我該恨我養父還是不該恨養父…我跟我養父談不上話題。只要他講話都讓我生氣…又恨又失望。」隔幾天,他傳來:「我活到今天42歲,來不及了,成了廢人。我吃飯都有問題,平常打工錢,省用,打平開銷,有時候吃吃喝喝好料,都是我同學請的。」
虐打地獄 在心裡死過兩次
受訪後的接連幾天,身心受虐的回憶汩汩湧出,他陸續傳來:「我最清楚,國小一二三四年級經常煮飯做菜,給他們兩人(戴浙、戴浙長子)吃。是被逼的做。不小心煎魚,煎到黑,我又開始被養父打。簡直魔鬼人間,哭天喊地,一直掉眼淚。」「其實做家事,煮飯,我根本不想做,(但)不做(就)要被打。」「洗衣服、察(擦)地、煮飯、泡茶 ,都我一人做。(戴浙的親生)大兒子就睡覺或玩…養父看電視、睡覺。」
還沒學會說話,小周子飛先學會了世故。往後的採訪裡,他重複形容小學一到四年級生活如傭人,必須給所有訪客泡茶,做大部分的家務。最痛苦的是擦地,戴浙讓他跪在地上擦地,「跪得我兩個膝蓋都長出包包。」晨起買早餐,絕不能買錯,否則又要挨一頓打,戴浙總以拳頭指節重重刮擊他的後腦,連打數下至數十下,「被打(得)哭天喊地,簡直監獄裡面變態一樣。」
但他還能去哪呢?小周子飛其實想過,不如自己完結痛苦。最後一次的訪談裡,他形容在心裡死過兩次,第一次是小學時被戴浙毆打,「我心裡很不爽,我在那邊哭。我走到四層樓陽台,一直想跳下去。想想,不要,算了,再繼續忍。」
另一次想要自毀的念頭,同樣發生在小學時期,他見脫水中的洗衣機轟隆隆地絞著衣物,突然有個念頭:如果手被絞壞了,也許就不用做家事了,他把手伸進洗衣機,又默默抽出來。
10月中旬,連日陰雨後,終於等到適合做工的好天氣,周子飛早起趕工,來到客戶屋頂陽台,使勁朝鋼架刷上防水塗料。他喃喃,其實不是沒想過,如果有機會繼續受教育,就算文科、數理不強,若在體育、電腦、美術領域發展,平行時空裡的自己,如今可還算快意?
「說到人生目標,真的有點浪費,」他覺得天賦都被辜負了,他曾有跆拳夢,但上道館需要錢,跟養父提了好多次,「我說,爸爸,我想學跆拳道。他就囉哩八唆,不願意出錢。那時候我就生氣了。如果(當初)我進入跆拳道,我是不是就更強了?」他想過千百種如果,如果有機會站上格鬥擂台,也許會得名呢。「我現42歲,都浪費了。培養…還什麼教育…他心中就只有錢而已。不給他錢,他還生氣。」
談錢傷感情,鄉土劇般的情節發展了三十幾年,談到錢,這對養父子至今無法兩清。
周子飛過了不惑之年,養活自己沒問題,收支能打平,存款卻不多,年紀愈大,愈不敢想成家立業。他說出社會後,戴浙每月和他索取數千元家用,甚至曾「存」了數萬元由戴妻保管,這筆錢卻無法要回來。
戴浙卻覺得這沒啥大不了,不過是兩造的認知差異。受訪時,戴浙主動提及兩人的金錢互動,「他賺了錢,存在我這邊,我說將來給他買個房子,討個老婆。」周子飛有段時間與戴浙同住,「他住在我的房子裡,1個月賺1、2萬元,1個月要交7千元給我。管吃管住…我們是照顧他,子飛後來就認為,這每月7千元是『存』在我這裡的。」戴浙又說,周子飛的勞健保都由他協助辦理。
養父辯駁 以養狗當作比喻
事實上,這對養父子在法律上的親緣已盡,周子飛18歲那年,戴浙辦理了終止收養。「我覺得他不太聽話,覺得終止收養…但是還是照顧他。」不聽話的孩子從此不是他的孩子;法理上,兩人從此是陌生人了。
我向戴浙查證家暴細節,他沒否認,但換了個說法,稱這是「管教比較嚴格」。他說彼時單身,一個男人撫養兩個小男孩,「親生的和養子,管教方面會有一些差別…比如我自己的小孩犯錯,他會對我笑,我的緊張就降低了。他(周子飛)不是啊,他犯錯會變得更緊張,會東張西望,我對他比較嚴厲一點。」怎麼個嚴厲法?「體罰啊,體罰重了一點。」
戴浙多次強調自己是留法的心理學博士,「從心理學角度來看,(周子飛)到底不是從最小時養大的。」他以養狗為例,「你養隻小狗,從出生開始養和6個月時再養,差很多…你自己養的狗,長大以後,你把手伸到牠嘴裡,牠不會咬你。6個月大才養的狗,你帶過來,牠會咬你。」
截稿前夕,戴浙主動致電記者說有話想補充。「我沒有占有他(周子飛)喔,我想幫助他,」他又澄清:「我沒有不讓子飛讀書喔!我曾花錢讓他學開鑰匙店、栽培他…他的能力有限啊…他來到我們漢人的世界裡,我給他一些漢人資源的支持。」
半生飄零 三個家三個父親
時序入秋,周子飛幾經躊躇,決定帶我們回到海拔800公尺的五峰鄉老家看看。他算算30年來的回鄉次數,扳著10隻指頭就能數完。國中畢業時,他回來待了幾個月,適應困難,又離開原鄉。行過崎嶇,周子飛推開未上鎖的咿呀鐵門,上樓入室,見到午睡中的母親,喚了一聲,「媽,我是子飛啊。」
年過8旬的周母一時沒有會意過來。他再喚了一聲,母親突然精神了起來,下樓領我們到客廳。三十多年過去,客廳陳設依舊,只是缺了他少時回鄉見過的電視-二哥張文星酗酒過度,一次與家人打架時,電視被砸爛了,電視櫃上從此空著。這些年,父親、大哥、大姊相繼過世,周母喃喃說:「子飛啊,看見你來,我很開心。」我們試著與她寒暄,詢問當年張文星何以被賣掉,周子飛又為何輕易就被抱走,周母重複呢喃,「我耳朵不好啊,聽不見。」
客廳後側是簡陋的浴室,周家人用了半世紀,「我記得在這裡,媽媽幫我洗完澡,我就被帶走了。」他指著磁磚剝落的陋室,思緒回到1986年,8歲的周子飛擺脫了張雄,短暫回到原鄉,卻又被帶下山,迎向未知的命運。媽媽當時是否透露,洗完澡要立刻下山?「那時我哪聽得懂她在說什麼?」他此生有過3個家、3個父親,此刻他站在那座浴室前,有些喟嘆:「我還是寧願回到張雄家,我感到比較自在。」
從山上到山下,哪一個地方更像家?「住山上也可以,張雄那邊也可以啦。可是,我就是遇到戴浙…那是人間地獄。」向他確認,如果待在張雄的小屋裡,可能一生不會說話,也沒有自由。「頂多就被關,頂多吃餿水,我還是要幹嘛就幹嘛,過一天算一天。」
「沒有生病就好啦。他們在那邊…」太陽快下山了,一旁的周母指指山的後面,雲裡的雲裡。我們確認多時,才知張文星與其他家人都在深山一座工寮裡,循線駛往山裡,終於找到張文星。眾人見周子飛到來,十分驚喜,10年不見的二姊緊緊抱住周子飛,奔跑的孩子給我們遞來運動飲料,一雙眼珠好奇地盯著他。那是他不曾謀面的甥孫,40年前,倘若那場囚禁不曾發生,或許他也是如此,被族人和祖靈擁抱著,在無憂的童年裡飛奔。
唯獨張文星一臉漠然。我們帶著許多疑惑上山,希望找到張文星,請他談談年少時認識的張雄,以及周子飛當年如何被捲入這宗「買賣」。試著一一詢問張文星,眼前的人盯著我笑,彷彿浸在酒精裡,一再重複敘述著我們拋出的問題。
這真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當事人就在眼前,卻什麼都問不出來了。周子飛倒是很習慣失落和失望;剛開始賺錢時,他會提著水果,搭好幾個小時的巴士上山探家人,見到的媽媽和兄姊總是醉醺醺。爸爸呢?「喝醉酒,(很早就)死啦。」這些年,他不怎麼和原鄉家人聯絡,「我對他們已經很失望。所以我就不怎麼想回去。回去就是要錢,給他們錢,結果去買香菸、買酒。」中秋剛過,每逢佳節會有朋友找他烤肉,今年周子飛一一婉拒了,中秋夜,他獨自在中壢市區漫無目的地繞行。
半生繞來繞去,他思量過,若有一天累了,也許能上山養老,但他正值壯年,「現在還不想(回鄉),我還在突破極限。」
夢想出書 寫下自己的故事
什麼樣的極限?他想起自己的各種才華,指著我們的影音記者,「比如我學剪影片,不懂的事還要請教他啊。」「怎麼講呢,我是有個目標,比如60歲,70歲,我住在山上,希望別人不要干涉我。自己要幹嘛就幹嘛,我要出書,我要寫字。」
想要寫什麼樣的書呢?他慎重思量著,「一個名詞,對教育…把我那些紀錄、經驗,看要怎麼寫。」我嘗試整理他的話語,向他確認:所以你是要寫下自己的故事嗎?「對啊。可是這樣很累呀,變得說我每天都要上網搜尋資料,(思考)怎麼用字、怎麼配詞。」
其實周子飛願意做很多「很累的事」,比如我們問他一個假設性問題:如果成為一名父親。「這個…我就不敢想,」但他顯然想過這個問題,腦中浮出畫面-只是那個畫面在未來,他想陪孩子讀書、畫畫、玩遊戲,「我會給小孩愛的教育,用整個時間去栽培他,比如看書,看小孩的思想到什麼程度。我會用父母親觀念去教他。」他堅持反對體罰,「不能打啊!打就打習慣了,就跟我一樣,就會恨。小孩難免做錯嘛,就是給很多機會嘛,包容嘛。」再問另一假設性問題:想對小周子飛說些什麼?他想了好一會兒。「感覺有點像無言的話題。對啦,比較無言。」中年男子遙想那個男童,「應該是他比較堅持吧。」堅持什麼?「堅持活下去啊,」他揚起嘴角,「就是這樣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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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lla 那個教授應該只想透過他,申請研究的經費,但並不是真的要做研究,申請到錢,就草草了事,重點是騙到錢。
然後發現他沒有利用價值,就打罵、奴役
最後受訪時,又怕自己虐待的事蹟被說出來,所以不斷插話打斷,然後一直表示自己很有文明,他就是原住民、野人,智能不足,都是靠他這個文明人,養子才能活到現在
最後親生的兒子不願聽自己的話,也不願養自己,所以再次用情緒勒索這個養子,要每個月給他錢!
2020年11月22日14:40
妹妹啊 那個教授是衣冠禽獸吧
2020年11月22日14:37
小琪 上天給你的考驗好多,捨不得一個小孩這樣長大
2020年11月22日14:26
。 還好沒有學壞。用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
2020年11月22日14:35
李芸萱 對他來說,換過三個家庭,一次比一次慘。
養不起➡️只想擁有沒有愛➡️當傭人、被打
2020年11月22日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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