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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隨身聽S8EP3》漫畫家簡嘉誠/被壓抑的一方,通常有很多故事 ft.青空下的追風少年、女伶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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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年05月05日05:51 • 發布於 2023年05月02日10:04

漫畫家簡嘉誠近年與國家影視聽中心合作了三部漫畫:《消逝的後街光影》、《畫電影的人》與《女伶回憶錄》,都獲得非常精采的口碑。故事圍繞著台語電影的史料重新出土,以漫畫為台語電影爭取轉型正義,巧妙地將政策不公的歷史轉化成戲劇或藝術的養分。這幾部作品的背後,都有著很深很深的遺憾與悲劇性,如何以漫畫再現歷史,如何從歷史拉回「人」的身上,請聽簡嘉誠娓娓道來,節目精彩,請別錯過了。

電影膠卷成木屐黏膠,台語片的消失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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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嘉誠:根據藍祖蔚先生的說法,台灣曾經拍過1200多部台語電影,現在找回來的只剩160幾部。台語片消失之謎,堪比亞特蘭提斯的一夜消失。曾經年生百部的盛況,到現在徹底消失在社會大眾的記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細想是很不可思議的,因為畫漫畫的契機,我開始瞭解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過去我總以為《養鴨人家》或《蚵女》等作品,大概是因為拍得很好,所以得獎了。了解歷史才發現,其實那時台語片,一年拍了快百部,國語片可能一年只拍一部,但傾盡全力拍攝,資金充裕、全彩,而且有宣傳規劃。所以,它也得獎了,被留下來了。而台語片拍了那麼多部,在各種小戲院放,場場爆滿,卻沒有留下任何的資料到。而且,在大眾的記憶中消失了。

主持人:當年的電影都是有膠卷的,並不是一夕之間消失的。台灣其實很不善於保存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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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嘉誠:真的。膠卷是不能放在常溫的,它其實是像蛋糕必須冷藏,但以前完全沒有保存的概念。我讀到一些台語老導演的口述資料,他們就只是把膠卷擺在家裡,若常溫保存,它會酸化,甚至整個發霉。以前真的是沒有保存的概念,很多膠卷放在手邊不知用途,就會變賣。很多膠卷成了木屐底部的黏膠,那些文化資產就這樣消失了。

漫畫家對自己創作習慣的挑戰

簡嘉誠:《消失的後街光影》圍繞著國家電影中心(國家影視聽中心前身)。首先,希望讀者能讓理解,為什麼這些文化資產是重要的,為什麼需要保存它。其次,也希望讓大家知道,保存電影歷史的機構也是很重要的。

簡嘉誠《消逝的後街光影》內頁圖,蓋亞提供

因為這樣,故事分成了兩條線,一條是現代的人如何努力保存以前的資源。另外一條線,希望呈現台灣50、60年代,那些導演和攝影,如何在資源很少,政策限制很多的環境下,拼命地拍出他們覺得好的片子,他們付出了哪些努力……..

比如,現在若想拍攝有人開車的畫面,可能很簡單,架攝影機在引擎蓋就好了。可是,過去因為設備跟技術都不成熟,所以當時的攝影師,是把自己整個人綁在引擎蓋上,賭命地拍人開車的樣子。再舉一個例子,如果需要拍攝颱風夜或風雨交加,如何運用巧思,比如到河邊搭景,利用漲潮的水,在旁邊做水的聲光效果,製造出風雨,淹水的畫面。雖然資金不夠,可是當時的電影人,會用盡各種辦法克服困難,拍出精彩的畫面。

被壓抑的一方,通常有更多的故事

簡嘉誠:台語電影本身很多比較悲情的狀態,在設計故事跟最後畫出來時,我覺得帶點遺憾感,滿符合台語電影的情境。

不過,幾個我自己的故事中,多少帶有遺憾的感受,可能也是因為,描繪某個時代,不管是動亂或壓抑的年代,弱勢的一方,通常也是容易產生故事的一方,容易產生精采的互動。我現在有畫另一本叫《雪下的真相》,它是關於臺灣法醫的故事,有人問我,為什麼法醫的故事不放在現代呢?我其實有到法醫研究所取材,有很多東西是現代可以用的。但為什麼我把故事設定1960、70在年代呢?

《雪下的真相》的設定是一對雙胞胎兄妹,兩位一樣聰明,哥哥被認為應該好好念書,而妹妹則被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故事在哥哥失蹤,妹妹假扮成哥哥的樣子,女生時她非常壓抑,變成哥哥後卻非常厲害。這樣的故事是沒有辦法放在現代的,是那個年代才適合發生的故事。在時代交替的年代,被壓抑或是比較弱勢的一方,通常有滿多的故事可以演。

處理角色,而非處理立場

主持人:身為歷史題材創作者,必須考量不同的立場,你如何面對這種分寸的拿捏?

簡嘉誠:我覺得創作者有幾種方式。第一種,創作者可以使用「立場炎上法」,選擇極端的描述方式(主持人:鮮明的立場),讓跟你站在相同立場的人幫助你,讓不同立場的人砲轟你,作品炎上,增加點閱率跟曝光率,最後得到非常強烈的特定族群的認同跟支持,銷量可能靠該族群的人。

不過,就我個人來說,我不擅長用那樣的方式,處理立場真的不容易。比如光是寫日治還是日據,台灣都可以吵翻天了。

我個人處理故事的時候,我會希望讀者感同身受「角色」的情感,比如說《青空下的追風少年》,先不管他的國籍,他在自己長大的地方活了40幾年後,被迫離開這塊土地。這份情感,只要在一塊土地上長大、在同一個地方生活很久的人,都能感受到這份共通的情感。我希望讀者可以理解情感,達到共鳴,不要管日據還是日治,我比較採取這樣的方式。

漫畫家對自己創作習慣的挑戰

主持人:《消逝的後街的光影》、《畫電影的人》還有最新的《女伶回憶錄》,這三本在創作上,有什麼不一樣的挑戰嗎?

簡嘉誠:其實每一本都不太一樣,都是全新的挑戰。作家會有個比較麻煩的地方,當我們在作畫或在某些流程上越來越熟練,可是也會擔心講故事會進入習慣的模式,陷入固定的故事結構。比如,我很喜歡日本漫畫家安達充的作品,但他的漫畫看很多時,大概會感受到相似的狀態(主持人:套路)。漫畫家如何避免自己陷入套路,或者盡量再突破一些。

作家一定會有創作上的習慣,或許在所難免,可是如何盡量地找出新的方式、節奏,說故事的新方法,這是我在創作每一本時,努力思考的,所以每一本都像新的挑戰。

➤史實的正確性,應該批判還是包容呢?

簡嘉誠:我之前畫鐵道漫畫時,邀請協助的專家是蘇昭旭老師,蘇老師是鐵道專家,他非常希望文創能進到鐵道,他很鼓勵各種與鐵道相關的文創,他也很包容,每次推薦時都會提到,裡面可能有一些錯誤,但瑕不掩瑜,希望大家可以閱讀。可能因為這方面有蘇昭旭老師一直的協助,所以我之前畫鐵道漫畫時,反而沒有太多的專家告知我說哪裡畫錯了。因為蘇老師一開始就幫我做了防火牆。

反而,我碰到另一個有趣的經驗,是畫《畫電影的人》時,主題聚焦國影海報的漫畫,描述1960年代西門町有位畫海報的傳奇繪師。其中有個景,因為那時候還有中華商場,旁邊有條鐵路從中華商場開出來,那出自一張很有名的老照片,我曾在很多書籍或是其他漫畫家的作品中,也見過那張照片。

因為背景在1960年代,所以我把那張照片畫出來。事後,有位讀者提醒我,我所畫的那台火車是R100型,正確的製造年份是1969年,是1960年代末了。若在60年代初期,應該比較像是R0型或R20型。我向他致謝,也表示如果未來有機會,我會再把它修正。很有趣的是,其實我那本並不是鐵道漫畫,但裡面出現了一條鐵路,所以……

主持人:碰到就得正確啊。就好像畫《青空下的追風少年》,時間在1945年前後,而比如1940年台北大空襲,也是這幾年才被大眾所注意到的。但是我一般人很難知道,來空襲的美軍飛機機型,可是作為繪者,就必須畫清楚,還好這個還不難找,應該是B-25轟炸機。可是你剛剛提到,在火車車頭的機型上,我猜想只有非常少數的鐵道迷知道,這些火車的製造年份。

《青空下的追風少年》內頁圖(取自簡嘉誠臉書)

簡嘉誠:而且是在一本不是鐵道相關的漫畫上……

主持人:漫畫是比較娛樂性的文本,但裡面所牽涉到的,跟任何一種專業知識的相處,都是非常重要的。包括該業界的專家,他是用什麼態度,是很批判或很包容的都有關係。若能以批判的眼光和包容的態度,比較容易把事情做得更好。

在故事成型之前,已廢棄了幾百張分鏡

主持人:《青空下的追風少年》感覺你用力非常深?

簡嘉誠:這本書的過程非常曲折。當初跟檔案局合作這本漫畫,檔案局提供了一個研究案給我。研究案從戰後開始,時間一直拉長到1948、1949年,有第一屆台灣省博覽會。做歷史題材還有一個情況,我會看到很多新的、不知道的東西,都想介紹給讀者……

主持人:但是放不進去,不然會模糊主軸。

《青空下的追風少年》內頁圖(取自簡嘉誠臉書)

簡嘉誠:對,我第一版就犯了這個毛病。有很多題材,比如第一屆省運會、省博會、鐵道小學等等,每個年代都不太一樣,如果都要放進漫畫中,時間會拉得很長。一開始的版本有點蜻蜓點水,每個都有演到一點。原本第一版的分鏡都已經畫完了,而且還改了一個版本。可是,最後跟總編討論時,總編說了一句話,讓我決定把它整個砍掉重練。

「要不要加入愛情故事?」總編問我,他大概覺得這個故事無聊到不行,若不加愛情故事,沒有讀者想看吧。我當時覺得加愛情故事也不是不行,可是根本的問題是故事性的不足,後來才決定砍掉重練。後來的這個版本……

主持人:還是沒有愛情故事啊。

簡嘉誠:但它不需要愛情故事了,它不需要愛情故事,才代表它是一個可以看得下去(主持人:成功的)的故事。這樣想想,我第一版就畫了快200頁的分鏡,後來調整一次、大改一次,故事成形前,已經廢棄了不知幾百頁的分鏡了,才徹底改成最後的版本。

主持人:有沒有可能你自己改到已經胃口全失……

簡嘉誠:每個案子都有時間的限制,剛好去年我一次跑兩個案子,所以時間非常緊迫。可是我一想到那個故事……不行……就算限於時間緊迫,還是覺得不對,所以我還是大改了,撤底砍掉重練。這次我決定把時間縮限到戰後的一小段、省運會那段時間,把感情聚焦在少數幾個人身上,效果會更好。

只出現一兩格的畫面,卻可能花費漫畫家好幾天的研究

主持人:《青空下的追風少年》中有提到灣生遣返的情節,像是把有用的人先留任,沒有用的先送回日本,很多內容讀起來可信度跟說服力非常高,感覺它就是真的會發生的事。

《青空下的追風少年》內頁圖(取自簡嘉誠臉書)

簡嘉誠:這真的很有趣,讀完研究案時,我一開始對遣返時間的認知是有點混亂的。研究案有提到引揚,但它是分區域寫的,所以我那時對時間線的認知是日本人都已經遣返回去了,國民政府開始在臺灣想做一些事情。因此,我的故事一開始先設定的是,日本人都已經走了,接下來本省人跟外省人發生了一些衝突。

後來研究員提醒我,遣返其實沒有很快,它分了滿多段時間。我漸漸意識到,有一段時間,要回去的日本人,在還沒有回去之前,跟台灣人還是共處的狀態。也因此將時間線調整成更符合當時的情況。

其實光是考據留下來的日本台鐵技師要穿什麼樣的制服,當時也很傷腦筋,我還找了日本時期修鐵路的影片來參考。考量剛戰敗可是還沒遣返,應該不可能要求日本技師換回台鐵新制服,所以制服應該和日本時期一樣。後來問了蘇昭旭老師,他提到因為該時期資料非常缺乏,穿著本來的制服應該是合理的。所以漫畫中的日本技師不管是帽子、衣服都還是繼續沿用日本時期的樣式。

主持人:光是考究這點,漫畫家就要花費很大的力氣,但最後的成果,就是幾格的漫畫而已……

簡嘉誠:真的!為了呈現鐵路維修的狀況,檔案局也非常熱心地幫我介紹了一位真正負責在修路的鐵路技師。為了理解怎麼樣修鐵路看起來比較真實,也去找了一些阿里山換鐵軌的影片。為了讓讀者感受到該年代的真實感,有時最後呈現出來,可能一兩頁就過看過去,但前期找資料的時間,通常就花了很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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