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堆疊歷史故事」來看外交部對AIT租用土地之事的回應

外交部7月16日在其官網首頁，發布了「有關近日社群媒體廣傳『AIT/T租用國有土地形同清朝鴉片戰爭割地』的荒謬訊息事」的「嚴正澄清」公告。這篇公告以「該文又是一次穿鑿附會、牛頭不對馬嘴的惡毒假訊息」開頭，可以看出政府部門長期面對網路時代裡的各種「以胡亂堆疊歷史故事的方式」所製造的言論，確實忿忿不平的心情，值得同情。然而公告內文中的語氣，及「其用意之惡毒令人髮指」等文字，是否適合民主體制下的民選政府做為正式公告所用，值得商榷。

外交部既然意識到許多言論出於「胡亂堆疊歷史故事」之後的錯誤認識，自應該從「歷史」之中尋求答覆，而非採用遣辭用字幾乎與部分低階網路鄉民水準無二的內容回覆。事實上，類似此次AIT有意承租國土之事，歷史上頗不乏其例。例如韓國大使館在1965年時，就曾因為想要「遷建韓僑小學」，而想請政府在高雄壽山一帶「撥借千坪面積供建校舍之用」的請求。這件事情因為相關土地乃係軍方所有，故外交部依據當時的《土地法》中有關「要塞軍備區域之土地不得移轉、設定、負擔或租賃於外國人」的限制，只能「請國防部先洽內政部」後再說。

國防部調查以後，認為該土地「確屬要塞軍事地區本部營地」，但因該處地面上本就「已有眷舍等建築」，故「如韓使館願就該地號空地利用」，國防部可以直接讓韓國使館「租賃乙千坪面積使用」。為什麼國防部敢不顧法規限制呢？國防部說，《土地法》只「有租賃或購買規定，而無撥借條款」。我國防部只是把蓋有房舍的地方「撥借」給韓國使館使用，就不必擔心《土地法》的限制了。這個小小的「歷史故事」，可以在〈在臺韓僑（一）〉，國史館藏《外交部檔案》（檔號11-29-02-08-002）這個檔案裡看到。

撇開日後的恩怨糾葛，冷戰裡的中華民國與韓國，在公開場合裡的「兄弟邦誼」可是很明顯的。如同現在臺灣在兩岸局勢的壓力之下，不免也得在對美關係上多下功夫，意義其實相近。當然，確實不少批評今日政府舉措的說法，可能是出自認定民進黨就是媚美的情緒性言論。然而就事論事，外交本來就是一種進退考量的過程，過往的國民黨政權也一樣會做、得做這樣的思考與退讓。例如在直到今天都還沒完全底定的京都光華寮問題裡，也可以看到類似這種駐外機構與當地政府的土地協調問題，只是主客易位而已。

這是在1965年的時候，京都市政府想要購買光華寮旁邊大約1.37坪的土地，「以便出入並利火警」。大阪總領事館當時認為光華寮是「國有財產」，所以即使面對京都方面如此合理的理由，也不敢輕易答應，而是向國內請示。有趣的是，外交部固然認為這小小的1.37坪如果不是光華寮裡的重要用地，那麼賣給京都市廳似乎也是可以的。但這想法還沒有變成決定並向大阪總領事館下達指示，只是先以「可以酌情辦理」的說法回覆領館之時，一開始還乖乖向國內請示的領館，就已經自己表示「土地面積不大，且以其地形突出，無論出讓、換地，對我均無不利」，而在「處分問題究竟採出售方式或交換方式」尚未獲得命令前，就讓當地機關「先行自費移牆以利其載運建築器材」。

這個案例，可以在〈日本京都光華寮案〉，外交部藏《外交部檔案》（檔號11-01-02-02-03-002）的檔案裡看到，也已有外交史的論文發表過。可見這種「讓地」給外國駐臺機構，或是我們的駐外機構「讓地」給當地機關的事情，本來就不是什麼怪事，也不見得都與親誰媚誰的概念有關。

既然如此，外交部面對網路上的流言蜚語，其實本來就可以、也應該採取「說理」的態度因應。尤其本文裡的「歷史故事」，還都是出自外交部自己的已公開檔案裡的內容。外交部卻只會指責網路言論「堆疊歷史故事」，卻不知用「堆疊歷史故事」的方式回敬。更糟糕的是，外交部輕易以沒有證據的所謂「特定人士」、「惡毒」、「惡意」等詞彙控訴不知名的對象，除了讓人同樣可以用外交部的「哪來的條約？誰說的割讓？依據什麼國際公約」的文句照樣造句，質問外交部「哪來的偏激？誰說的惡毒？依據什麼可靠證據」給民主體制下的人民質疑政策的權利扣上這種帽子；甚至竟還把在公告之中，胡亂安上根本不合要件且形同恐嚇的「偽造文書等刑責」等語，更是離譜之至。

要知道這類公告既已被放在外交部的首頁，形同一種具有公文書性質的文件，日後也會成為後代「堆疊歷史故事」的史料依據。如果外交部沒有這種自覺，任意以這種既無素養、也沒文化，更不應該成為公文書內容的方式回應各式網路言論，真不敢想像未來的歷史將如何評價現在的外交部長及所有外交部成員。誠心希望，外交部「從上到下」審慎思考這種行為的可議之處。（推薦閱讀：蔡壁如觀點：美國內心深處是喜歡賴清德的，但……）

＊作者為研究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