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黃敬中於台北S7美術館舉辦的「烏有之地」展覽,呈現了以時間、記憶及身份為主軸的探尋。藝術家的創作主要藉由炭材及水泥為主要媒材,運用有機的造型、紋理及光影,在平面與立體造型上不斷嘗試,透過細緻的材質運用和雜揉東方美學的視點,企求把握住藝術家個人以及外部世界的連結關係。
「烏有之地」展場照片。圖/藝術家提供
「烏有之地」在展覽名稱上帶有烏托邦的意涵,象徵一種無法觸及卻又渴望存在的心理狀態。黃敬中在創作過程中嘗試勾勒出一片游移於真實與虛幻之間的場域,這樣的場域既展示出個人記憶的脆弱與無常,也在某種程度上呼應人類對理想境地的永恆追求。我們可以透過作品所使用的媒材來爬梳藝術家在整個創作脈絡上的起源與核心,在這之間我們可以理解到竹炭成為藝術家自我與家庭歷史的殘影和隱喻,使其身份的根基總是附著於一種現實中的物理結構之上。
「烏有之地」展場照片。圖/藝術家提供
材料與精神歷史的接合
提到使用「竹炭」這一媒材的技術時,黃敬中表示自己曾待在義大利的拉溫納 (Ravenna)一段時間,並且在當地學習了馬賽克工藝。回台後,起初這項技術僅止於製作了一些文創小物和客製化訂製品。後來黃敬中參加了高雄的「人才回流計畫」,該計畫給年輕人提供資金,讓他們開設為期三個月的小店。在這段模擬經歷中,黃敬中發現馬賽克工藝其實還能應用於壁畫或公共藝術,只不過隨著工作時間累積,面對公共藝術項目的繁雜行政程序下,使黃敬中逐漸意識到自己應試圖將重心轉向至個人創作,也是在這一時刻他開始考慮將竹炭和馬賽克技法結合。藝術家表示自己最一開始的作品都是純竹炭作為媒材,因為竹炭肌理適合馬賽克的表現。竹炭有天然的直線結構,橫切後可以形成小塊的正方形,接著使用水泥黏在底板上,就成為了作品的基礎架構。
「烏有之地」展場照片。圖/藝術家提供
藝術家表示竹炭這一材料的選擇,其實有相當程度是源自於自身家庭從事的產業背景,以及對自然、土地的深刻聯繫。他的祖父與父親皆來自南投竹山,祖父早年經營造紙廠,以竹子為主要原料,這是當時典型的手工勞力產業。隨著時代變遷,造紙廠結束營運,家族轉而經營金銀紙行,竹子依舊是造紙的主要材料來源,但宗教儀式的簡化、環保意識以及工業機械化的趨勢hellip等問題,均導致生意逐漸衰退。家族歷史在藝術家的經驗裡面與材料的產生了一種參照,進而讓他選擇用火焰將竹子化為竹炭,而寓意的指向直接地投射在了藝術家操作材料的方式上面。
「烏有之地」展場照片。圖/藝術家提供
「火」是黃敬中作品中的重要符號,它既是竹炭的生成過程的必要條件,也在作品中代表著黃敬中對困境的理解與反思。火焰不僅僅是一種物理力量,它在黃敬中的創作中承載著深刻的象徵意涵。火焰既可以代表人生中的挫折與挑戰,又可以象徵經歷困難後的重生與生命的延續。竹炭在火焰中誕生,成為力量與記憶的見證。然而另一方面,竹炭本身是東亞地區常見的材質,具有強烈的地域性和文化特徵,因此這樣的選用同時也在強調藝術家意圖想觸及的東方文化背景。
「烏有之地」展出作品《離開之前》。圖/藝術家提供
從形式語彙挖掘意象
在展覽中,黃敬中以竹炭的黑調營造出一種沉靜的視覺氛圍。我們得以看見這些黑色調裡面,形成了不同層次的灰度與亮度,讓作品在視覺上呈現出深度與層次感。作品《在一顆小星星底下》其名稱取樣自詩人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 1923-2012)的詩句,透過圓形載體表達了藝術家對宇宙的想像以及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黃敬中將圓形視作宇宙視角下地球的象徵,似乎也揭示了「烏有之地」中的一貫視角mdashmdash即在時空間洪流中審視自我與世界的方式。另一件以三角為圖形的作品《穿越無垠》,則因其指向性而成為他對未知世界探索的象徵。至於正方形作品《結束即開始》,則是由竹炭的中介特性呈現出更為穩定的視覺效果,意寓著創作的完整性與結束的平靜感。
「烏有之地」展出作品《在一顆小星星底下》。圖/藝術家提供
「烏有之地」展出作品《穿越無垠》。圖/藝術家提供
「烏有之地」展出作品《結束即開始》。圖/藝術家提供
另一件作品《接觸地帶》系列同樣延續了黃敬中對身份的探討,這一系列以炭與水泥象徵不同文化的交融與碰撞。黃敬中在創作中借用了人類學者紀爾茲(Clifford Geertz,1926-2006)提出的「接觸地帶」(contact zones)概念,以此詮釋他作品中多層次的文化與材質交融。他將炭黏著在底板上,隨後灌入水泥,待水泥凝固後將突出的炭片與不整齊的水泥切割、刨削、打磨,露出平滑的接觸面。這個接近於半自動性技法的過程中,他只能低度控制炭片的排列,其餘部分由材料的自然特性決定,保留了創作中的隨機性與不可預測性,表達不同文化間的張力,並讓觀者感受到個人身份在文化接觸過程中的流動性。
「烏有之地」展出作品《接觸地帶》。圖/藝術家提供
在這個創作階段下,藝術家開始在作品概念中滲入東方的視覺思維,這也反映在《臨岸 #1》與《臨岸 #2》這兩件作品中,作為這檔展覽中創作時期較近的作品,已經可以看見黃敬中在畫面上逐漸的增加了白色的比例,這一做法的背後指向的正是前文提及藝術家試圖形構出東方水墨的「留白」,透過這樣的畫面調度,藝術家除了在置入感性因素之外,也不斷地去蒐整自身作品在與整個藝術體系的對話。兩種媒材的結合,使作品在質地的表現上,體現了時間在層疊生產的象徵性意義。記憶與現實、傳統與現代的交會,讓觀眾在觀看作品的同時,反思個人在時代潮流中的位置與意義。
「烏有之地」展出作品《臨岸 #2》。圖/藝術家提供
「烏有之地」展出作品《臨岸 #1》。圖/藝術家提供
《所繫何處(竹炭版)》呈現了黃敬中在其中探討記憶的生成、消逝與變遷,並引用法國歷史學家皮埃爾.諾拉(Pierre Nora,1931-)的「記憶之所」(Les Lieux de Memoire)理論,這件作品結合炭材和鋼條,探索人在不同場域中的身份變遷與認同衝突。炭木成為自然記憶的象徵,而鋼條則某種程度上喻示現代工業的影響,兩者在作品中形成對比與依存的複合關係。當觀眾站在作品面前,炭木與鋼條的交疊延展出自然的消逝和城市的崛起,引發人們對身份的自我審視。
「烏有之地」展出作品《所繫何處(竹炭版)》。圖/藝術家提供
從記憶切片重構時間的疆域
當論起創作脈絡的源頭時,在黃敬中表示炭這個媒材在他的生命經驗中象徵著終點與起點的循環,在不斷接觸的過程中傳達出一種對生命流轉的深層體悟。這種循環既可以隱喻時間的流逝、生死的交替,也代表著自然的無窮變遷mdashmdash這些是人類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的力量。他曾回憶2017年到加拿大班夫國家公園(Banff National Park)旅行的經歷,前年因森林大火燒成黑炭的枯木林出現在潔白的雪地之上,眼前的景象讓他意識到時間與自然的力量,那既殘酷又帶著些許美感的場景猶如時間的映射,提醒人類的渺小。黃敬中透過竹炭捕捉這種時光的無情與自然的恢復力,在作品中尋求一種反思與省悟,探索我們在自然與時間面前的無力感。
這部分的反思也體現在藝術家創作過程中循環利用及整理環境的永續意識內,作品中使用的材料來自於枯木倒塌修枝,他表示自己將炭灌注對於「生命曾經燦爛,遭遇火煉後的殘餘,再次豐盛生長」的哲思以及精神。黃敬中的作品模糊了現實與理想的界限,讓觀者徘徊於兩者之間,試圖在無序的記憶中找到秩序。他在創作歷程內化身為對時間、記憶與身份的探問者,以藝術為語言構築出既宏觀又觸及微觀的精神領域。
「烏有之地」展場照片。圖/藝術家提供
展覽資訊
烏有之地 mdash 黃敬中 個展Seeing Fire from Nowhere mdash Huang, Jing-Jhong Solo Exhibition
展覽⽇期 Dates|2024.11.7 (四) - 11.20 (三)
開放時間 Time|週⼆至週六 11:00 - 18:00(⽇、⼀休館)
展覽地點 Venue|S7 美術館 4 樓(台北市北投區承德路 7 段 286 號)
藝術家個人網站|https://www.jingjho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