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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教育制度很自由,學生就要懂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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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年01月04日07:56 • 發布於 2022年12月26日03:00 • 李易庭
當教育制度很自由,學生就要懂自律

今(2022)年 5 月,我終於從世界聯合學院亞美尼亞分校(United World Colleges Dilijan)畢業了。在過去兩年裡,我所就讀的是國際文憑大學預科課程(International Baccaulaureate Diploma Program,以下簡稱 IB)。

IB 重視批判性、思考表達、國際與在地連結的教育模式,對於從小學到高中都在台灣體制內成長的我,無疑是一段跳脫舒適圈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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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在台灣想要讀 IB,大多只能選擇私立學校,但是從 2021 年起,部分公立學校──像是台北市西松高中、桃園大園國際高中──也加入了 IB 學校的行列,提供給公立學校的學生另一種選擇。

在本篇文章中,我將透過學生的視角書寫我個人適應 IB 課程的故事,從而反思台灣教育體制的機會與挑戰,希望能提供有意願進入 IB 高中課程的學生一些參考。

面對高彈性的課程,先問自己:「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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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IB 課程裡,我最喜歡的就是它提供學校很大的彈性,無論是在選課、授課、課外活動的證明形式,甚至是考試題目,學生都能掌握一定的自主權。

以選課為例,IB 雖然在選課有部分限制,在 6 個領域(數學、文學、第二語言、自然科學、人文社會、藝術)要均衡選擇 3 個高難度科目、3 個普通難度科目,但學生可以依據自己的能力和興趣,選擇領域內細化的科目,並調配難度。

比如我自己的科目選擇就有高難度的全球政治、經濟、英語,普通難度則有中文文學、環境、理論數學。由於當時我已經確信自己對人文社科的熱忱,這樣的選課制度讓我不必花太多時間鑽研文學和數學理論,可以更深入地學習政治和經濟,同時保有跨領域知識的基礎。

然而,這樣的設置也是在考驗學生的自我認知程度。無論是科目選擇,還是難度調配,都需要權衡個人的興趣、志向和能力。一年級時有學姊曾經告訴我,因為家人希望她學醫,她被迫選擇了不喜歡的生物,面對 IB 龐雜的作業要求,包括實驗紀錄、小論文、考試等等,想當然是讀得非常痛苦。每年期末考後,也總是有許多學生會從高難度的數學轉到普通難度,或是從化學、物理,轉至環境這門相對不要求進實驗室,且與人文社會連結更多的科目。

我也不覺得自己的選課安排是完美的,重來一遍的話,我會想選擇應用數學而非理論數學。當時選擇理論數學,是因為我看過課綱後,認為 IB 的理論數學和台灣所學相像,比較少需要用到分析圖表或統計,學起來可能會比較輕鬆;但如果考量我未來想要讀社會科學的志向,其實應用數學會更為合適。

正如英國思想家韓第(Charles Handy)曾說:「你是誰,比你做什麼更重要。」在面對IB 課程大大小小的選擇,小至寫考卷要選哪一個申論題、大至畢業論文(Extended Essay)該寫什麼主題,很多時候並不存在所謂「較優秀」的選擇,重要的是哪一個「更適合」自己。

唯有正視自己的需求和現況,才能踏實地走在屬於自己熱愛的道路上,真正發揮 IB 多元彈性的最大價值。

IB 有多自由,學生就要多自律

入學之初,我就聽聞了學校流傳已久的「3S 理論」,分別代表社交(Socialising)、學校(School)和睡覺(Sleep),這 3 個 S 組成了高中生活,卻往往無法兼得。例如,想要顧好社交和課業,可能就必須犧牲睡眠。而這意味著想要讀好 IB、過好生活,便相當仰賴我們自己的時間管理和自律能力。

由於 IB 的上課時數相較台灣少,課堂外個人可以自由規劃的時間就變多了。以我自己的課表為例,一週的上課時數大約只有 22 小時,通常早上 8:30 開始第一堂課,放學時間則一般落在下午 2:45 或 4:10,一年級時每週三甚至在中午 12:00 就沒課了。

筆者一年級的課表。圖/李易庭 提供

課外時間除了用於完成作業,像是報告、申論題、閱讀等等,大家也都會去做 CAS 的活動。

所謂 CAS,其概念類似於台灣的「社團課」、「服務學習時數」或「學習歷程檔案」,作為 IB 要求的課外活動,CAS 分為創意(Creativity)、運動(Activity)和服務(Service),除此之外還有自發項目(Project),畢業前必須上傳約 30 篇的證明,提供給學校審核。

根據我的觀察,CAS 雖然是畢業要求但並不算分,加上審核不難通過,形式為文字心得、照片、影片、會議紀錄等不拘,因此如果到學期末才開始上傳心得,心態上就可能顯現得較為被動,也難以讓他人信任該學生學期間能持續參與。而且我們學校很多CAS 並沒有點名制度,因此課外活動的投入還是非常仰賴學生的責任心和自主積極性。

IB 學生的「自學能力」這項特色也體現在其評分機制。首先是在紙筆測驗裡,我的 6 個科目之中只有英語有選擇題,當沒有了絕對標準的答案,評分項目變成題意理解、結構、知識應用、提出實例、相異論點的探究,便讓 IB 的學習很難速成。上述這些能力都需要時間練習,才能在短少的考試時間內,寫出一篇有說服力、具備自己立場、符合時局的申論文章。

另外,IB 不只有紙筆測驗,還有口頭報告、文字評論,甚至社會參與等不同的評分型態。以全球政治課為例,「參與活動」(Engagement activity)佔總分 20%,「全球政治挑戰口頭報告」(Global political challenges)佔總分 20%,剩下的 60% 才是紙筆測驗成績。

「參與活動」這個項目,是鼓勵學生去親身參與議題,無論是訪談、實習、參與政治倡議都可以,比如我個人當時是以台灣 2030 雙語國家政策為題,透過去智庫實習、訪談不同族群、參與講座,最後繳交了一份約 2,000字 的文字報告。我的口頭報告則是以「中國在南海的軍事擴張是否會造成安全困境」為題,分析了中美對抗、漁獲和油資源、東南亞國協、國際法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以上這些作業,都難免會超出課堂所學範圍,需要學生自主去延伸探究、尋求資源。

而 IB 學生在申請大學時,招生官主要也是經由預估分(Predicted Grades)來判斷申請人的在校學術表現。預估分是分別在一年級末、二年級上和下學期獲得的成績;依據學生這一年來的表現,包括作業、考試、學習態度、成績變化曲線等,老師們會預估學生在最終成績的表現,並給出這個預估分。

不可否認,紙筆測驗的表現還是評斷預估分的最重要一項指標,但如果你是個平時認真努力的學生,就算期末考不小心考砸了,預估分也不會因此一落千丈。我曾經問老師,得知我們學校的預估分和實際分數大約誤差 1-2 分,預估分之所以要盡量追求準確,是因為虛高或低估不僅對個別學生的申請有影響,也會影響整個高中在大學招生辦公室的信譽。

此外,我在IB 不同科目的部分核心概念之間發現了連貫性,這讓我認知到跨領域知識結合的力量,還有即便面對不喜歡、不擅長的科目,也不會偏廢的能力,我認為這也是一種自律。

接著就進一步談談 IB 跨領域的應用,比如宏觀經濟裡學到的「貧窮陷阱」,可以應用在政治學裡的「國家發展」單元裡,因為「不平等」是兩個科目共有的核心概念;環境課裡探討如何解決環境迫害帶來的外部成本時,也可以應用到經濟學的圖形、財政工具。在 IB 的第二年起,我時常發現不同領域的科目,有或多或少的概念重合,像是過去習得的知識點,一個一個被世界這個架構撐起,發散、延展為一張有批判性思維的大網。

記得我的政治老師最喜歡把 IB 比喻為跑步,不是刺激的百米賽跑衝刺,而是考驗耐力的馬拉松。我覺得這個形容很貼切,因為在 IB 裡,大家都有不同的科目選擇、不同的課外活動、不同的研究主題,比起與他人競爭,更多時候是要找到自己能夠為之奮鬥的目標,與自己比賽。

我從IB 看台灣教育的機會與挑戰

IB 官方組織發布的「十大 IB 學習者特質」,描述了 IB 希望培育富有國際責任與視野、關懷環境與人文的學生。出國在外的兩年期間,我曾經無數次反思,難道在台灣、讀台灣的課本,就不能成為具有批判性思考的世界公民了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回望我在台灣教育裡汲取的知識養分,絕不亞於 IB 中所獲;尤其在台灣教育的數學訓練之下,我在 IB 數學的第一年可說是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順風順水。就我個人的感受而言,過去台灣的體制教育像餐桌上營養豐富的大魚,學生只要負責吃下去,無論是課堂裡聽講、刷題目、學速解法,都可以幫助我們在反覆練習裡奠定穩固的知識基礎;至於IB 則像面向真實世界這個大魚塘的釣竿,透過真實案例分析、訓練思考表達、養成軟實力,讓學生學會自己釣魚吃。

因此我認為,如何透過台灣紮實的教育,幫助學生保持對學習的好奇心和熱忱,從而找到自己合適的生涯道路,是一個值得努力的方向。觀察 108 課綱,有不少內容和措施都富有這樣的精神,比如 108 課綱所訴求的「核心素養」重視自主行動、溝通互動、社會參與,與 IB 發布的學習者特質(IB learner profile)所列舉的溝通力、知識力、關愛他人等目標相當類似。

雖然立意良善,但概念新穎的 108 課綱還是存有一些大眾尚未達成共識的議題。比如 108 課綱廣受爭議的學習歷程檔案,類似於 IB 的課外活動(CAS)心得,希望可以幫助學生多元發展、探索興趣;然而,學習歷程檔案的其中一項爭議在於,它作為大學申請的依據之一,會直接影響升學,公平性還尚未被普遍認同。我認為如此便相當考驗大學招生官,能否判斷學生是否真正適合申請科系,而非單單為了升學而刻意為之。

以我們學校大部分人會申請的美國大學為例,雖然美國非常重視活動經歷,但並不需要繳交 CAS 心得作為證明。大學通常是透過學生的活動列表(需要填寫活動類型、時長、密集度)、作文、推薦信、獎項、面試,去評估學生在做課外活動的熱忱和深度。儘管如此,申請頂尖美國大學也還是常常被學生們稱為「玄學」,面臨著加劇社會不平等的爭議。

除了升學制度上的疑慮,108 課綱要在有限的資源下轉型成功也是一大挑戰。首先,台灣的高中班級一般有 30 至 40 人,而我所在的 IB 學校一班只有 6 至 11 人,對比之下,「師生比」較低的學校可以提供給學生更多個人化的輔導,而這恰恰是輔導學生多元發展的關鍵。作為兩個不同的體系,IB 和 108 課綱適性揚才的願景固然美好,但如果過度增加了教師的工作負擔,反而有可能導致教學品質受到影響。

最後,我認為台灣教育擁有幫助台灣高中生「在地國際化」的潛力。回顧我大大小小的 IB 作業,幾乎都是以台灣議題為主。例如:我的 4,000 字論文是寫新南向政策、經濟學評論是寫疫情如何衝擊台灣的就業市場、環境小論文是寫台灣碧潭修建水壩的生態影響。在寫這些作業時,遠在亞美尼亞的我總不免會想:如果自己在台灣就好了!因為無論網路再如何神通廣大,若真正身在台灣,語言、人脈資源、資料蒐集都還是更加方便自在,老師也能比較了解我的議題。

不只是我,觀察學校裡世界各國的同學,我發現大家也都傾向研究自己國家的議題,通常都是利用放假返鄉的時間進行訪談、實驗、資料蒐集。首先,高中生的學識有限,研究單一國家的在地議題可以限縮問題的範圍,有助於深入研究;其次,個人參與(personal engagement)是許多 IB 作業的評分依據之一,研究本土更容易展現學生對議題的興趣、動機和連結。

總而言之,教育的選擇本來就沒有哪一種比較好,只有哪一個更適合自己而已。雖然樂見台灣教育認知到軟實力養成之必要,但距離完善整個體制內外,還需要藉由各方努力以促進學生、家長、學校、大學、教育產業、政策制定者的對話,共同討論出台灣希望培育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

【延伸閱讀】

●IBDP 是什麼?──瘋「國際文憑」之餘,我們需要思考的 3 個問題
●身為喜愛學習的高中生,為什麼我學得不快樂?──「學校在講求效率的時代,執行沒效率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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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 1
  • Jim Wu
    這個標題不錯 難得換日線報有營養的
    2022年12月26日0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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