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名歌手,能唱是基本,但現今世代會說,這樣不夠,歌手還要長得帥氣、衣服華麗,最好也要會說話、懂得搞氣氛……下刪三萬字。不過,踏上音樂路十餘年的李拾壹反問,為何要「跟死」一個標準?他說,每一場演出,他都會把握機會,訂下屬於自己的規矩。就好像,演唱會前,他鼓勵觀眾帶上童年必備的牧童笛,好讓來一場世紀大合奏,結果當天有不少人和應,場內場外氣氛熾熱;演唱會末端,他告訴觀眾最後一首歌只會演奏半首,因為他希望觀眾高呼,好讓他感受自己是眾人的「唯一」才會完成下半首,最後眾人按照章程再加幾分肉緊,場面熱鬧非凡。
李拾壹以各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誓要打破世俗思想,不少人會形容古靈精怪、嬉皮笑臉的他為「笑匠」,他卻說:「不喜歡」。「如果你純粹看到我這一面,我就會看到,你是一個白痴。」
演唱會當天,李拾壹為讓觀眾能參與牧童笛大合奏,特意找來琴行在演唱會門外售賣牧童笛,認真程度令人咋舌。他本人也受惠於這臨時售賣處,因為他購買了一支與別不同的牧童笛。那是一支透明寶藍色的牧童笛,與普通人小時候在學校裏學習的象牙白色牧童笛不同。演唱會開始前,當李拾壹從太太Per手上接過那支透明寶藍色的牧童笛,隨即驚嘆連連:「真的好漂亮。」他高興得跳了起來。在旁的Per看來早已習慣李拾壹的高呼,然後純熟地以電話記錄李拾壹興奮的一面。
在後台,李拾壹不斷走來走去,幾乎沒有一刻停下來。有朋友前來探訪,問李拾壹有一段時間沒在香港開個唱是否感到緊張,李拾壹迅即回答,沒有。他說,自己是台灣樂隊,如果可以,他希望演出前一天才回到香港,現在他感到有點倦意,也是一件好事,否則他會「over」了。
距離演唱會開始尚餘不足半小時,李拾壹看着會場的螢幕,見入場人數寥寥可數,喃喃自語為何人們還不進場,他想準時開始。按耐不住的他拿起牧童笛,離開後台,直接走到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大盒外的空地。原來,外面站了不少觀眾。眾人未進場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們在練習牧童笛。李拾壹索性走進人羣,跟他們一起練習,搖身一變成為一名音樂老師,領着眾人吹奏了好幾首音樂,有些人即使手指跟不上李拾壹的節奏,但仍認真專注其中,人羣間歡笑聲不斷。然後,李拾壹喚各人進場,好讓這場派對能夠盡快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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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笛——一件很純粹的樂器
為何叫觀眾帶牧童笛進場?李拾壹說,因為牧童笛是一件很純粹的樂器,只有一個key(音調)。
牧童笛,是幾乎每一名香港學生都會學習的樂器,換言之,大家基本上都能吹奏。牧童笛聲音清脆,偏高音,有不少人其實對它印象不太好,因為「太嘈」。
「去到一個比較複雜的世界,不同樂器會有不同的音調、音階。可是,大家對牧童笛是沒有期望。一看見它,大家只會覺得很好笑、很吵,反而在這個空間裏,我不會想太多便吹,比起彈結他,大家會覺得一定要彈得很動聽。如果大家看見我拿着牧童笛,就已經取笑我,那好吧,你取笑我,我就可以盡情玩耍,可能中間偶爾有一下子,我又會發現,原來牧童笛是挺好聽的。」
這件樂器,李拾壹說談不上他最喜歡的樂器,他到日本旅遊也不會尋找二手的牧童笛,然而,「它永遠有一個重要的位置」。不論搬多次家,他都會帶着它,而它永遠會出現在他的桌面上。
訪問時,李拾壹拿着牧童笛拍攝硬照,期間每一個稍息小節,他都會吹奏不同樂曲,有他創作的歌曲,也有宮崎駿的電影配樂,一首接一首,他說這是肌肉記憶,長大後他沒有刻意練習過牧童笛。雖然他人生第一個獎項,就是小學五年級在第五十二屆香港校際音樂節中憑牧童笛二重奏取得。
「小時候覺得牧童笛很正經,從來沒有覺得它是一個很搞笑的樂器,一秒都沒有,然後長大後,發現大家用來『潮吹大師』之後,網絡世界視牧童笛為吵鬧及搞笑的樂器,我覺得挺有趣。牧童笛進入了一個介乎好像被誤會及沒有被誤會的狀態。」
被冠「笑匠」 李拾壹說不喜歡
李拾壹的童年在天水圍度過,他形容自己從小就很瘦削。「又黑、又樣衰、又不是讀書很厲害,即是沒有哪一項特別突出。」即使小五奪得演奏牧童笛的獎項,但是他說,其實沒有人在意。他發現原來在大眾的審美觀中,他不符合任何一個類別。
「有人說,我有才華,那是大家不能把我放到其中一個類別,才會稱呼我為『有才華』。我經常說,你說我『有才華』,你知道甚麼叫『有才華』嗎?有人說,李拾壹很厲害,你聽過多少首我的歌?你聽過這個世界上多少首歌?你其實根本不懂。對此,我真的會感到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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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拾壹在社交媒體,經常分享他的生活與創作點滴,不少內容惹得公眾哄然大笑,就好像一條他錄製自己彈唱卡通片《數碼暴龍》主題曲的短片,有超過二百萬人瀏覽,連他也在演唱會上揶揄自己,該片瀏覽次數已超越他大部分歌曲的音樂MV合起來的數字。他掌握到社交媒體上吸引觀眾的「流量秘技」,不少人都會形容他為「笑匠」,但他直言,他不喜歡。
對於牧童笛跟「搞笑」被劃上等號,他一笑置之;對於自己被大眾扣上「有才華」及「搞笑」的帽子,他卻笑不出來。
「不喜歡。因為我會覺得你很蠢,不是因為我不搞笑,而是如果你純粹只看到我這一面,那麼我就會看到你是一個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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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曾直截了當對着一個人說他是白痴嗎?李拾壹說,當然不會,倘若還這樣跟那個人說,那人會不喜歡我,但如果是一個有討論空間的對話,他會解釋,為甚麼認為對方很蠢。他舉例,大眾喜歡占基利(Jim Carrey)和飾演戇豆先生的路雲雅堅遜(Rowan Atkinson),不會說他們只是「搞笑」,觀眾會看到他們背後的哲理,為甚麼會這樣做,而對他而言,亦是一樣。
李拾壹直指,過往在香港成長,他遇過很多人,眼裏只有一面。「我經常覺得,香港是一個只能選擇A和B的世界,小時候看電視是無綫、亞視,現在是ViuTV、無綫。所以我很少接受訪問,因為我現在相信你(記者),你消化後寫出來,但結果是沒有人會明白(我的看法)。」
我要選擇C 我要設定自己的規矩
對於經常思考A和B以外的選擇,李拾壹說,因為他十分幸運,能有一名開明的父親,容他任性、闖蕩,沒有規管過他分毫。小時候他想過當攝影師,後來卻入讀香港演藝學院戲劇系,讀書期間又開始音樂路,李拾壹笑言「全部都九唔搭八(風馬牛不相及)」,但父親都沒有一句微言,包括數年前他突然對父親說要搬往台灣居住。在這個環境長大,李拾壹認為父親的信任,令他樂於嘗試,跳出限制。
演唱會當天在後台,遇見了李爸爸,轉達了訪問期間李拾壹對他的愛意與謝意,李爸爸聽後笑顏逐開說:「我是一個沒有文化的人,誤打誤撞讓他有很大的空間,沒有管他很嚴。」李爸爸續說,看見如此厲害的兒子,曾有一刻懷疑李拾壹是否真是其子,是否需要去查驗一下DNA,不過近年當自己也熱愛唱歌,他便知道他們一定是兩父子。話未說完,眾人呵呵大笑。接着李爸爸說,他只是希望拾壹不要成為壞人。問到李爸爸是否兒子的忠實粉絲,他直說其實不太懂欣賞,只是坐着參與感受氣氛,雖則他也喜歡唱歌,喜歡的歌曲類別完全不一樣。不過他尤其喜歡兒子的成名作、林宥嘉的《自然醒》,因為兒子念演藝的時候,已經常在房間彈奏這首歌。
李拾壹說,一直以來他沒有選擇音樂,也沒有選擇定居台灣,很多事都是因緣際會來到他跟前,就好像當年小五吹奏牧童笛奪獎後不一會兒,父親問他要不要彈結他,他應允,然後就開始彈奏結他。多年來他都是自己練習結他,到長大後,思考要做甚麼,卻覺得自己只有這個技能,便走了音樂這條路。至於移居台灣,二〇一五年,二十三歲的他想到第二個地方居住,在台灣留了下來,後來又拍攝了有關台灣的旅遊節目,他才開始了解這裏。台灣,給了他一種感覺,一種能夠包容他「怪異」的關懷。
在這個地方,李拾壹覺得,可以不用將自己放入任何一個規範,不需要去維持任何形象,包括外觀和才華。「不用對別人負責這件事是很棒的,我是一個在標準之間遊走的人。」
今年三十二歲,他不想再跟着別人的規矩走,他喜歡設定自己的規矩,所以每一次在台上做演出,對他而言,都是一次設定規矩的機會。這次,其中一個「規矩」,他選擇直接在台上換衣服和戴假髮。「既然我是沒有可能完美地execute(實行)一個魔法,那為甚麼我不倒過來,呈現最真實的東西給大家看,當然我都在玩一個gimmick(噱頭)。」
著緊心中態度 就不急於睇化
演唱會中,李拾壹唱起《在尋找甚麼》。這首歌,是他首次一個人踏足台灣生活時的創作,不過歌曲到二〇二〇年才正式發表。李拾壹說,其實那趟旅程後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甚麼,即使現在每唱這首歌曲,仍還在不斷反問自己同樣問題。
唱畢,他向觀眾剖白,不少人問他,對演唱會感到緊張嗎,同時也有不少人對他說,要「畀心機」;他心裏其實只有一個回應:我不想努力了,我已經夠努力。「我只是希望每一刻都感到開心。大家多久沒有用張嘴靠近這支笛,開心地吹奏一曲?所以今天我想創造一個魔幻的環境,我想大家開心。不過,最重要當然是,我很開心。」
李拾壹每天活得開心的其中一個渠道,是繼續挑戰自己,例如學日文、煮飯等。他說不再相信現在制定五年計畫,因為他抵達香港進行此次演唱會前,剛經歷了台灣二十五年來最嚴重的黎克特制7.2級地震。
「我現在還能正常呼吸,我就不計畫太多。我年紀愈大愈覺得,可以了,過去這麼多年,我嘗試過計畫未來,也試過不計畫,同時間,我已經累積很多人脈和經驗。我開始相信我的經驗。」
也許像《在尋找甚麼》的歌詞所寫,「累積幾多困惑,未必得解答,著緊心中態度,就不急於睇化,尋找句號,原來無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