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犁客
「我覺得我一生都在不斷面對慘痛的教訓啊,」莫理斯笑著說。
高中時代拿過「年度最傑出學生獎」,考進英國劍橋大學攻讀法律、一路唸到博士,接著還留在英國白金漢大學任教──此等學霸經歷,使得莫理斯口中的「慘痛教訓」聽來有點名實不符;不過莫理斯搖搖頭,「用功讀書是有原因的,其實我從前成績不算特別好,只是幸好如果真的用心,就學得還算快。」
莫理斯從小喜歡中文文學作品,可是,「從前香港並不重視中文,只重視英文,要到七零年代之後中文才成為法定語文。」莫理斯說,「所以爸爸媽媽也覺得大學唸中文或文學的話,就沒什麼出路。」
於是,想要留在文組,就得找個在文組裡「有出路」的選擇──莫理斯想到一個點子。「用功一點唸法律,只要能考到國外的大學就可以脫離這裡,如果能拿到獎學金、不用靠爸爸媽媽就更好了。反正到時候我可以再轉系唸文學。」莫理斯回憶,「結果成績不算太好,沒拿到獎學金,而且到了劍橋才發現轉系也不是那麼容易,只好繼續唸法律啦。」
既然對法律沒什麼興趣,為什麼一路唸到博士?「那是因為我想留在英國啊,哈哈。」莫理斯笑道,「一直唸到拿了博士學位不是因為我喜歡法律,而是因為我喜歡大學的環境,所以想法子賴著不走。」
血滴子!?
莫理斯離開香港到英國時是20世紀末葉的1984年,而待他成了法學博士、甚至在白金漢大學教授法律、最後終於回港居住時,時間已經進入21世紀初的2001年。「我離開香港之前,讀過的中文推理書並不多──那時我讀得多的其實是武俠小說,金庸、古龍全都讀過。」莫理斯表示,「八零年代的香港,日本推理還不流行;島田莊司、綾辻行人的作品,我都是2001年回香港之後才讀到的,也因為台灣的島田莊司獎,讓我接觸了寵物先生、陳浩基的作品。」
閱讀推理的經驗不多,創作推理的經驗更少,「除了法律專業文章之外,那段時間我寫的只有《文匯報》上的專欄〈東拉西扯〉,講東西文化差異;那些專欄文章有部分集結成書,是隨筆散文,不是小說。」莫理斯喜歡做有創意的事,想寫自己想說的故事,不過雖有創作欲望,卻也明白不可能光靠寫小說維生,「回香港後認識了做紀錄片的朋友,那時美國的Discovery、National Geographic、History等等頻道正在各國找local團隊拍紀錄片,所以我就開始居中協助。」
莫理斯指出,美國媒體名為投資在地團隊,實為節省經費,他們想看的題材來自某些先入為主的印象,不一定會接受在地團隊提出的企劃。「例如有一回我們想拍『五岳』,他們沒聽過,只會說『去拍功夫!』──功夫、飲食,他們要的就是這類題材,做久了很沒意思。」莫理斯說,「那段時間裡我自己最有興趣的一次企劃是拍『血滴子』──我們找了工程師設計道具,裡頭真的能像照相機快門那樣收縮,然後找了一個人對著假人練拋擲。他練了大概三、四天,真的可以在扔出去之後扣在假人頭上,然後用力一扯,哇!」
福邇登場
拍紀錄片的機會後來大多轉到新加坡,莫理斯則成為中港或中外合資拍片的監製和製作人,在香港迪士尼待過三年,當過free lancer,而為人作嫁的時間越久,想做自己作品的念頭就燒得越旺。「2016年我寫了福邇的第一個短篇,逐漸累積到可以出版的份量,然後和出版社合資出版《神探褔邇,字摩斯》,成本一人一半。香港買書的人不多,這樣出版社才不會虧錢。」莫理斯解釋,「過了兩年,《神探褔邇,字摩斯》才賣出中國版權,但我搞不大清楚那裡的出版狀況,覺得發行管道好像有很多我們不懂的規矩。本來想推IP改編,結果又被疫情打亂計劃。」
疫情打亂的不只這件事。《神探福邇,字摩斯》改編的舞台劇原訂在香港大會堂演出,因疫延期,所以大會堂沒空檔了,改到比較新的西九文化區,結果票務系統有問題,一堆朋友詢問莫理斯「我該去哪裡買票?」。「寫第一篇的時候,我讀了很多晚清小說、試了很久,才以《老殘遊記》為參考藍本,找到合適的敘事語調;但書在香港出版時沒引起什麼迴響、在中國也沒太大反應。改編舞台劇時,我要求參與製作、沒有額外收費,想說這樣可以學習與舞台劇相關的知識,但演出又一波三折。」莫理斯苦笑,「就是這樣,我才會說我一直面對不同的慘痛教訓。」
不過換個角度看,「魔改」自推理經典「福爾摩斯」系列故事的《神探褔邇,字摩斯》,為莫理斯開了通往另一個方向的門。
前進台灣
2019年,莫理斯拿著陳浩基的作品到香港書展排隊等陳浩基簽名,陳浩基照例詢問要簽給誰;莫理斯自報姓名,陳浩基忽然抬頭:「你是莫理斯?寫《神探福邇,字摩斯》的莫理斯?」
直到那時,莫理斯才知道,自己欣賞的創作者不但讀過自己的作品,而且相當喜歡。
當時香港推理作家的短篇合集《偵探冰室》已在香港和台灣出版,香港作家們有意沿續這個企劃,透過陳浩基的介紹,莫理斯認識了企劃團隊中的望日,望日則邀請莫理斯加入第二部企劃作品《偵探冰室.靈》的創作行列。2020年9月,《偵探冰室.靈》在台灣出版,隔年10月,《神探褔邇,字摩斯》在台灣上市,改名為《香江神探福邇,字摩斯》;再過一個月,《偵探冰室.疫》台灣版問世。莫理斯的小說開始在台灣開始引起注意、出現討論,而售出日本版權、日文版上市之後,日本的書評與讀者同樣給了相當正面的回應。
「寫第一集的時候就打算系列作會有四集,把原著所有的故事都用上,不見得是情節,也可能應用的是篇名、理念或其他元素,一直寫到1911年。那年發生辛亥革命,福爾摩斯的最後一冊《His Last Bow》也有幾個短篇發生在1911年──我原來就希望用福邇和華笙兩個角色從三十歲到六十歲的人生,反應中國歷史。」莫理斯解釋,「第一集出版、沒什麼人看的時候,我本來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現在確定會把四集寫完。」
「香江神探福邇,字摩斯」有推理趣味,也融入歷史事件,而且莫理斯還思考過要寫「番外」──他已經寫過福邇與福爾摩斯在英國一場演講中相遇的故事(講者則是愛倫坡筆下的神探杜賓),他認為還可以讓福邇在歐洲遇上年輕時仍在當警察的白羅(克莉絲蒂系列小說裡的偵探主角),或加入約翰.狄克森.卡爾筆下的角色,甚至讓福邇到台灣待上一段時間。「我在已出版的兩集裡提過他們認識黃飛鴻,黃飛鴻是黑旗軍的教頭,福邇假死的那段時間黃飛鴻應該來過台灣,所以我想也可以讓福邇來台做情報工作。」莫理斯笑道,「不過我還沒確定黃飛鴻知不知道這事,因為如果他知道但瞞著華笙,華笙就太可憐啦。」
讓人第一次就看得懂
除了小說創作,莫理斯的心願,還想要自編自導一部電影,「我喜歡希區考克,Film Noir;」莫理斯說,「尤其是有個人風格的wirter director,所以也想自己拍片。」
至於這部電影會不會用推理題材,莫理斯的態度十分開放,「我想做的是像Christopher Nolan那種有點另類奇詭的東西,不限定類型。只是Nolan的故事雖然很好,但敘事方式不算清楚,像《天能》可能有人看一次會看不懂,可是Nolan有很多粉絲會幫忙解釋。」莫理斯說,「如果我自己拍片,我希望能拍出讓人第一次就看得懂的故事。」
從「偵探冰室」系列的獨立短篇到「香江神探福邇,字摩斯」系列的連作,莫理斯目前交出來的,的確是讀者第一次就看得懂、具有個人風格,深究還會發現更多別有意義的設計──那是自謙「學得還算快」的學霸莫理斯,將自身巧思與卷帙浩繁的歷史紀錄混合萃出的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