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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念詮釋的轉化再轉化|屬於劇場與映画的非比尋常

1% STYLE
更新於 04月30日04:00 • 發布於 04月30日04:00 • 張世文
非常林奕華 3

你怎麼觀看「劇場」?舞台劇型態的表演的呈現,對於每個觀者來說其實是非常具有屬於自我的視角的,而每一個「視角」必須依靠特定時空的獨立存在,讓劇場的表演藝術創造了非常屬於「個人觀點」的有趣面貌,但香港劇場導演林奕華於 2015 年所發起的「舞台映画」計畫,卻又將劇場的觀者視角再次轉化,將觀者的視覺與思維焦點詮釋再作了重新梳理與詮釋,這其實對於「作者」與「觀者」對於一個作品的想像,確實創造了一個更新、更不一樣的「閱讀」想像,而人們對於作品的詮釋與梳理過程,也透過舞台映画這個「媒材」,創造了觀察視角的延伸性想像,更讓原始的故事文本展現了屬於自身的靈魂面貌。

這一次,1% Style 與林奕華對話,從近期將於台灣上映的《一一三部曲》舞台映画出發,探尋屬於劇場、故事與觀者視角的層層交疊,也聊聊屬於創作意念的詮釋轉化與再轉化。

在誠品行旅與林奕華聊天,說話當下他突然天外飛來一筆:「他買外賣!」我跟著他的視角往後看,發現他說的「他」是一個跟外送員取貨的飯店住客,我們笑著看著對方手上拿著的鼎泰豐紙袋,稱這樣的「觀察」是最符合當代臺北的都市視角。笑著跟我道歉說「不小心岔題」的林奕華,說這樣從眼角飄過的各種現象,總是他收集城市觀點的有趣視角;他笑說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城市中的 food delivery 對他來說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我覺得吃飯還是要有『儀式感』,一餐飯可以吃到七、八家餐廳的餐點對我來說確實很神奇,但是那個對於餐食觀點的深度探索,就好像不見了。」說自己很「老派」,林奕華說現代人的狀態確實比較快速,資訊的收集也很「速食化」:「有點像大雜燴這樣。」這雖然沒有不好,但對於深度探究一件事本質的過程來說,就好像少了什麼,「就像 AI 一樣,它幫你整理好你所需要的資訊,但是自己本身蒐集、閱讀、思考與分析的過程就不見了,尤其是『思考的過程』。」他認為「知識的形成過程」其實與知識本身有相同的重要性,但屬於人的價值,確實是從那個無可取代的「過程」中而創造出屬於「人的無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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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的視角重塑與「再」啟發

這段屬於岔題的對話,事後咀嚼卻似乎剛剛好與這次的主題點題。 2000 年楊德昌的《一一》被人定義為台北日常生活的眾生觀點,在這種「無數簡單」的關係所構成屬於城市交織的複雜連結,可說是代表當代台灣的代表作之一;而 2020年香港劇團《非常林奕華》重新改編《一一》,透過劇場重述屬於當代的台北觀點,將內容緊貼創作期間 2020 年至 2023 年全世界所經歷的三年疫情,從開放到封鎖、從實體到虛擬,從旅行的風景到一塊又一塊的屏幕,透過舞台的多元視角豎立在我們的眼前。《一一三部曲》三部作品分別解構了楊德昌電影《一一》中的三個角色——八歲的弟弟洋洋、十六歲的姊姊婷婷,以及兩人邁入中年的父親 NJ ——的觀點出發,用不同的視角去剖析生活中的迷茫、想像與願景,而這個劇場計畫也結合 2015 年林奕華就開始的「舞台映画」,將既有的舞台紀錄重新進行後製、剪輯,並以「未來將待大銀幕上放映」的概念進行拍攝規劃的創作系列,重新將《一一三部曲》「映画」化,透過不同的視角與觀點,重新詮釋楊德昌在 2000 年所創作的《一一》。你可以說,這樣的重新詮釋確實讓觀者從當初的《一一》走出來,以不同於 2000 年的電影、 2019 年的劇場的沉浸式視角,創造了完全嶄新的對話空間。

「舞台映画」以一個有趣的視角啟動了《一一三部曲》的「閱讀」模式,它跨越了電影、劇場到映画的三個載體,而每一個載體都存在自身的詮釋觀點,所以在閱讀「故事」時,不同的載體、視角以及觀者自身的思維,其實也像電影《一一》一般重新交織出屬於故事與記憶的模樣:「我覺得很好玩的是,傳統我們在看劇場的表演時,是以一個『第三者』的觀點在觀看這一個故事,可是在映画裡面很不一樣的,是透過視角的轉換,觀者可能會有一種『身在故事中』的感覺。」林奕華說,「舞台映画」的期待是希望透過視角的轉換,讓觀者得以身處其中,「當觀者認同了它的存在,所創造的情感維度,確實很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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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角與距離 時間與空間的重疊交錯

他說,這或許也是過去有些人寧願去看電影也不願走進劇場的原因,因為劇場現場在很多時候的意向是在處理「距離」,面對的是人與人之間或許是思考、或許是分析,對於觀察的一種可能性,「映画相較於舞台紀錄,其實多了更多的視角的轉化,情境與思維的呈現可以有更多的表現手法,相較於過去在舞台上的互動,或許多了更多的想像。」因為過去在空間上的限制,在劇場中有些想像是無法呈現的,尤其是畫面的視角,林奕華說,在電影上每一幀畫面的呈現,其實都有屬於它自己本身的意義,你或許在單一畫面中找不到邏輯,但把它連結起來確實就會產生自身的脈絡,而這些有意義的觀點,其實並不是「做」出來的,而是從畫面的組合帶你進入故事,讓畫面不只是畫面、表演不只是表演,而是堆疊出來的「情緒」所「理出來」的深度與厚度,「當然,這樣的情緒其實在舞台上面展現,難度確實更高,因為舞台距離觀者的位置其實是遠的,但映画的視角可以有 close up 的,表演者與觀者之間的關係是one to one的,自然而然,想像的視角就不一樣了。」

林奕華說,從電影、劇場到映画,你可以說這是一個對故事「反芻」的過程,視覺在不同的媒介其實都有自身的功能,在收放之間,情緒的連結確實會讓表演者與觀者之間產生共感,而且更有意思的是,這樣的共感是很個人的,「因為影像這個東西一經放大,同時也將表演者的情感再度濃縮,所以觀者在觀看一幀影像時,會在裡面看到表演者在動作中所釋放的情緒;再加上映画影像的時間軸是被允許跳躍的,所以當觀看的角度或者是時間軸不一樣了,那個對於故事的想像力,確實是會有更豐富的層次存在的。」林奕華用「太有意思了」形容這樣的轉化,因為在這樣時間與空間的交錯下,映画的呈現會讓觀者創造自己的閱讀文本,或許他並沒有感受到他自己在「感受」時間與空間的存在,但在故事的發展中,時間與空間就已經開始創造了新的交錯,「以前我們學習的時候,老師會告訴我們『要懂得去看那些看不見的東西』,但光是什麼叫做『看』這件事的界定,就其實是需要再做學習的。」林奕華舉例像是楊德昌在《一一》裡面,常透過鏡子、玻璃的反射去創造一個看起來像是現實空間外的潛意識空間,不管是嬰兒室裡的倒影或是東京窗外的車水馬龍,而在《一一三部曲》裡面,也透過螢幕去呈現這個情境,對於記憶、對於印象或是時間重新創造了一個魔幻空間,也讓故事得以透過不同的媒介,重新再進行了一次詮釋。

「我很喜歡《一一》,因為每次在重新看這些作品的時候,你會覺得楊德昌透過他的作品留下了一些值得我們思考的種子,而我們也透過這些觀點獲得啟發從而開始創作。」笑說如果是 2000 年時的自己,絕對不會這樣看待《一一》的林奕華(「剛上映的時候我沒有喜歡《一一》,我完全不喜歡《一一》。」),說自己當初就是「粗暴地」覺得說:「這不就是述說一個中年男人的中年危機的題材嗎?」說當時的自己看完《一一》後就只是這樣的反應(「所以我也被自己嚇到了。」),但後面才發現《一一》其實就是一個「全面大包圍」的「人生的綜合體」,「這是隨著時間歷練後,才重新感受到的體悟。」從八歲的洋洋、十六歲的婷婷到邁入中年的 NJ ,《一一》談的是人生歷練後創造的侷限,「因為自己因為經驗所發展出對於自身的限制,以及因為來自於選擇所造成後果的恐懼,讓人們甘於限制自己的想像力而沈溺於自身的困境,確實是當代人所面對的最直接課題。」林奕華覺得,如果將來有人在「閱讀」著我們的作品時也獲得了屬於自身的啟發,「故事」其實就再次往前走了一步,「那楊德昌的這些作品,就不會只是停留在一部電影裡。」林奕華說,這是一個解密的過程。

說故事的載體

對他來說,用不同的媒介去說一個故事,是一種社會實驗,而它所帶出的啟發,就是社會前進的動力;林奕華說,「故事」並不是只有「起承轉合」一種「線性」的說法,只有交疊時空的多重呈現模式,才有力量,「因為『留存記憶』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形而上、非常抽象的一個東西,因為記憶這件事情並不是一個『公共財』,任何人對於同一個時空、同一個記憶都不會相同,因為記憶必須要通過自身的經歷跟情感,然後去把事件或體會賦予意義之後,才會創造出自身的價值。」就像唐詩,不會有任何兩個人對於「床前明月光」的畫面是一模一樣的,因為經歷打開了我們記憶的想像空間,「每一個人都可以在這個空間可以在裡面種一些什麼,而這些果實,確實也會型塑出你對於生命的價值觀。」林奕華笑說,所以劇場工作者常說「是戲去看你,而不是你去看戲」,就像《一一》中的洋洋總是用實驗的想像去探索世界,這是一種選擇,但現代很多人來說,選擇愈多會讓他更沒有安全感,所以還不如就依循著傳統的「起承轉合」做事就好,「但真實的社會並不是這樣,就是你還是希望自己能夠為這個世界帶來更多的選擇。」

林奕華說,這是《一一三部曲》「舞台映画」化的初衷,「我是一個很容易分心的人,常常在看東西時會不自覺地去注意到耳邊或眼角餘光中發生的事情。」他覺得做創作其實跟下棋很像,劇場中的每一步都會影響下一步的發展,不管是面對這場戲的表演者或是觀看這場戲的觀者,都會期待當這一步邁出後的「下一步」想像,「我會想,你到底在這一步裡想要告訴我什麼,而這一步出現後,我的下一步應該是什麼。」於是乎,有的時候是思考打動情感,有的時候是情感啟動思考,這些層面在劇場、在人生,對林奕華來說都是有意義的,「回到《一一》的故事,洋洋只有八歲,所以他的經驗是什麼?他的經驗就是當他看到一件事時,他會提問,這個提問是他想要知道或者他感興趣的事情,但更多的部分是來自於『他不懂』,這是經驗梳理出來的決策模式。」林奕華說,現在的我們在閱聽的,可能是作品的文本,但更多的閱讀其實是在深究文本所處的時代,就是那個與洋洋一樣的「不懂」,「舞台映画」的價值也是一樣的,它記錄的時代文本,其實不但是跟當代進行碰撞,更多的其實是透過紀錄時代去跟下一個世代甚至是更多的世代去進行對話,「這擺脫了傳統舞台的時空限制,可以更完整地去瞭解創作者,從故事上面想要表達的觀點,這是時代的記憶,其實也是時代的創造,因為它還是會反映到當時『為什麼要創作』的最初觀點,也是創作者的初心。」

《一一三部曲》的舞台映画確實創造了一個屬於世代的魔幻空間,從 2000 年的電影《一一》到 2019 年始經歷 Covid-19 的劇場版及映像裝置版《一一三部曲》,乃至於即將於近期上映的《一一三部曲》舞台映画,其實都從時間的累積與記憶的印象堆疊,透過創作者的思維對這個世代進行了重新梳理,對林奕華來說這是一個故事的多重選擇所累積的時間與空間的重新詮釋,對觀者而言,或許也是對於這個世代的視角啟發,而透過這些紀錄,人們得以慢慢去回味這段時間的經歷,「它,是非常非常珍貴的,與我們生活的緊密連結。」

《PROFILE》非常林奕華 舞台映画 2024 —— 一一三部曲

地點:誠品電影院

場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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