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巴勒斯坦人民，竟能有「和平合作」的結晶？

2024 年 9 月 14 日以色列境內抗議民眾。Photo Credit：RnDmS@Shutterstock

2023 年 10 月，巴勒斯坦伊斯蘭主義團體哈瑪斯（Hamas）入侵以色列南部，以色列軍隊隨即報復性空襲加薩走廊，為期近半年的以哈衝突拉開序幕。

2024 年 1 月中旬，我在德國就讀的大學，邀請到由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民共同組成的民間組織「和平奮鬥者」（Combatants for Peace），以色列代表「羅騰」、巴勒斯坦代表「奧薩馬」現身說法，分別講述他們對以巴關係的觀點，以及身為「和平戰士」的使命。

這是我第一次在沒有任何媒體過濾之下，親自聆聽衝突雙方呈現自己的想法。

來自「巴勒斯坦代表」的觀點

小時候，奧薩馬就被灌輸「猶太人就是武器和暴力（The Jews are weapons and violence）」的想法，他的童年充滿宵禁和催淚瓦斯，也無數次看過父親和老師被以色列士兵毆打後逮捕，最後一次，他的父親再也沒有回來⋯⋯。

有一天，他和朋友跑去巴國境內的以色列佔領區防線，用力揮舞著紅白黑綠相間的旗子，企圖激怒士兵。當時的他們其實不知道那是巴勒斯坦國旗，因為即使是住在巴國境內，他對「巴勒斯坦」也沒什麼概念。過沒幾天，以色列士兵到奧薩馬家，並把他送進監獄，讓他對以色列的仇恨不斷增加，出獄後更不斷挑釁以色列士兵，陷入一次又一次被捕又被釋放的循環。最後一次出獄後，奧薩馬加入巴勒斯坦警察隊，認為自此就可以無所顧忌地揮舞巴勒斯坦國旗。

某天，奧薩馬要回耶利哥時，順道搭了朋友的便車，朋友說他要繞道去參加和平會議（Peace agreement），奧薩瑪不假思索地跟著前去。會議上，奧薩馬第一次看見竟然有猶太人在乎巴勒斯坦人、擔心他們的生命安危，甚至說自己無法接受以色列政府的作為和洗腦教育。

那場會議成為奧薩瑪人生的轉捩點，他意識到唯有願意主動了解猶太人，也讓猶太人了解巴勒斯坦人，才能化解仇恨和衝突（meeting is the only way to know each other）。他開始學希伯來文，並創立 Visit Palestine 組織，讓以色列人、錫安主義的美國人參觀約旦河西岸，讓他們明白，原來巴勒斯坦人不是早上起來就磨槍磨劍要殺猶太人，而是去農場工作、想辦法開開心心地過著日子。

以色列在約旦河西岸建立的隔離牆。圖／Michiel Vaartjes@Shutterstock

那天在德國校園的分享會，有位來自加薩的巴勒斯坦同學對奧薩瑪提問：「我爸媽和妹妹去年 11 月時因為以色列空襲加薩都罹難了，我不知道你怎麼會有想和以色列人和平共處的想法⋯⋯」語畢，同學掉下淚來。

大家望著奧薩瑪，看他會怎麼回答。奧薩瑪說，他親眼看見父親在自己眼前被以色列人毆打凌辱，被帶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去他總認為自己一輩子都和以色列人不共戴天，但意識到這不能解決問題後，決定改變想法。

「我知道我的說法很難理解、很不近情理，我也能理解你不能接受我的作法，但也許以後你會改變想法。」奧薩瑪當時這麽說。

來自「以色列代表」的觀點

羅騰從小在一個和巴勒斯坦完全分離的社區長大，爸媽和老師都告訴他：「巴勒斯坦人很危險，會隨身攜帶炸彈並攻擊巴士和市集」，但羅騰並不知道所謂「巴勒斯坦人」到底是什麼。

中學畢業後，羅騰和多數剛離開中學校園的以色列學生一樣，被安排前往波蘭的奧斯威辛集中營參訪。那趟奧斯威辛之旅加深了他的「國仇家恨」，從此意識到保家衛國的重要和榮譽，認定從軍是保護家園的唯一辦法，逃兵則是奇恥大辱。

位在波蘭的奧斯威辛集中營。圖／lucianabsas@Shutterstock

回到以色列後，羅騰服役被分派到約旦河西岸自治區──那個始終被他認定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區域。當兵期間，羅騰每週會向民宅投炸彈，看著房屋在眼前爆炸、巴勒斯坦人四散奔逃的模樣，指揮官會帶著小兵們手舞足蹈地慶祝。當時羅騰的同僚曾告訴他，他覺得這麼做是不對的，但長官聽到同僚的嘀咕後，只是走過來提醒：「你們是士兵，士兵就是完全服從上級交辦的任務。」

兵役結束後，羅騰四處旅行，因緣際會下在德國參加了一場和巴勒斯坦人對談的工作坊。與奧薩瑪當初參加的和平會議一樣，那場工作坊也成為羅騰生命的轉捩點，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巴勒斯坦人並不都是一群隨時會引爆炸彈的危險份子，他們就像普通人一樣，會因為家園被投擲炸彈而感到傷心、害怕。

回到以色列後，羅騰不斷向家人朋友分享自己在那場工作坊中的見聞，卻被家人以「丟盡祖先和猶太人顏面」為由趕出家門，很多朋友也把他當作瘋子。但羅騰並不灰心，而是在以色列群體中找到少數和他抱持相同觀點的人，一起投入「和平奮鬥者」，致力於促進以巴之間的交流。

「和平奮鬥者」：以巴民間合作的結晶

「大環境想分裂我們，但我們選擇並肩作戰。」這是奧薩瑪在分享會上說的第一句話，和社會上多數人對以巴互動的理解大有不同，卻是「和平奮鬥者」的創辦宗旨。

該組織有感於以巴雙方政府刻意掩蓋兩國人民善良的一面，竭盡可能地強調人與人之間的仇恨，因此希望藉由這個對話平台，讓雙方人民充分認識對方的「善」。

「和平奮鬥者」每年 5 月中會舉辦聯合紀念日，紀念 1948 年發生的 Nakba 事件，當時許多巴勒斯坦人的家園和村落被毀，而在以色列提及 Nakba 一字至今仍是禁忌。「和平奮鬥者」會在每年的紀念日上邀請以巴雙方共同對話，紀念會上，兩邊可以自由地發表想法，即使意見相左也不起衝突。來自巴勒斯坦的奧薩瑪說，那是他第一次體驗到原來和以色列人持不同看法不會被攻擊。

此外，「和平奮鬥者」的成員會一起拜訪以色列、巴勒斯坦的學校，或參加特定的大型家族聚會，在公共場合傳遞他們的信念，為兩國打開更多和平的對話平台。近年來更拓展到歐美地區，向北美較保守的錫安主義者傳達理念，目前在美國和加拿大都有分支與相關活動。

「和平奮鬥者」並不贊成目前歐美政治圈提出的兩國方案（Two-state solution），認為該方案過於理想化，忽略了衝突背後複雜的因果關係，無法根本地解決兩國衝突。他們深信，唯有讓兩國人民真正了解對方善良的一面，雙方敞開心房對話，才是化解衝突的根本方法。

身為以色列人的羅騰在分享會上提到，開戰後，以色列媒體開始稱住在加薩的巴勒斯坦人為「納粹份子」，成為挑動以色列民心的新名詞；這也表示，以色列人會不顧一切地攻擊加薩和加薩以外的巴勒斯坦人，因此歐美強權基本上不需要期待以色列自己收起武器停戰。

回到加薩的巴勒斯坦人。圖／Anas-Mohammed@Shutterstock

2024 年整個 1 月份，「和平奮鬥者」被邀請在德國參加數場座談會，身為猶太人的羅騰不避諱地在演講最後提醒在場的德國人，德國政府因為二戰的罪咎，在以巴衝突上始終站在以色列這邊，說絕不讓二戰歷史重演；但這種作法顯示出德國人並未從歷史學到教訓，因為「不讓迫害重演」並不是只對猶太人或衝突的其中一方，而是對全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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