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無聲政變，第三勢力被「二度滅黨」

上圖為有「泰國史上最年輕總理」稱號的貝東丹。 Photo Credit：SPhotograph@Shutterstock

泰國又「政變」了！但這次不是經由軍方「起義」，而是已被政壇用到氾濫的「憲法法庭」手段：泰國的最大在野政黨被勒令解散不說，連執政聯盟共推出來的總理，也被憲法法庭的大法官會議以「操守不佳」為由勒令解職。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今有「泰國史上最年輕總理」之稱的貝東丹又是誰？讓我們先從 2023 年的泰國大選說起：

去（2023）年泰國才舉辦完大選，由標榜改革、「非黃（衫軍）非紅（衫軍）」，近年在泰國快速崛起的前進黨取得大勝。（2023 泰國大選結果與分析，詳見筆者《泰國政壇「後浪推前浪」：五月大選變天，未來總理誰來當？》）

然而儘管前進黨取得泰國多數民意支持，代表軍政府與保皇勢力（簡單理解為「黃衫軍」陣營）的執政聯盟慘敗，總理選舉的結果卻大出眾人意料：原本在大選中宣稱與舊勢力「誓不兩立」、並不排除與前進黨合作，大選中得票率第二高的為泰黨（簡單理解為「紅衫軍」陣營），最後竟與「死對頭」組成聯盟，共同推出為泰黨的賽塔．塔維信（Srettha Thavisin），擊敗了前進黨的領導人皮塔（Pita Limjaroenrat）取得總理職務。

前進黨領導人皮塔（Pita Limjaroenrat）。圖／SPhotograph@Shutterstock

然後，泰國政壇被外媒稱為「無聲政變」、「司法政變」的大戲，才剛剛開始。

第三勢力被「二度滅黨」

首先，是泰國的檢調、司法系統，針對前進黨開啟了一連串的調查行動，這部分我在《泰國「選後找麻煩」的政治奧步，如何讓皮塔總理夢碎？》這篇文章中已談過相關爭議，在此就不贅述。事實上，這並不是標榜「非黃非紅，反貪腐救泰國」的前進黨，第一次遇到他們眼中的「司法迫害」，在 2019 年那次大選，前進黨前身，「未來前進黨」的領導人塔納通（Thanathorn Juangroongruangkit），便被以違反《選舉法》第 157 條起訴，不僅遭拔除參選資格，更褫奪未來 10 年的參選機會。

緊接著在今（2024）年初，泰國憲法法庭開始審理前進黨因在競選中大力主張王室改革、尤其是修改刑法中長期受到爭議的「妄議君主罪」（又稱「冒犯王室罪」詳見：《年輕世代怒吼王室改革，為何「踩到紅線」？泰國民主的崎嶇路，從數不清的政變談起》），並裁定此舉等於「試圖推翻君主立憲」，因此公然違反泰國憲法。為解散前進黨的判決奠下基礎。

8 月初，憲法法庭正式宣判「前進黨」因違憲勒令解散，包括皮塔在內的多位黨內重要政治人物並被褫奪 10 年公權，且不得成立、加入任何新政黨。泰國最大在野勢力因此等同於被「二度滅黨」，其他倖免於難的前進黨政治人物與國會議員，如今只好另組「人民黨」，企圖維繫改革勢力的政治能量。

判決當天，一同等待結果的前進黨支持者。圖／kan Sangtong@Shutterstock

那麼，選擇跟軍政府和保皇／保守勢力「擱置爭議、策略結盟」，一起擠下前進黨的為泰黨，命運又如何呢？答案想必各位讀者已猜到了：

跛腳總理也被解職

8 月 14 日，憲法法庭再次做出讓國際輿論驚訝、泰國人民卻大多「不意外」的判決：現任總理賽塔（Srettha Thavisin）因「任命違法人士出任內閣重要職務」，遭到「類」彈劾而必須立即辭職下台。泰國國會再次陷入新總理難產的僵局。

眼見政局發展至此，僅管多數泰國民眾早就看多了「高層權鬥」的戲碼，此事仍如一記震撼彈，震動了本就不平靜的泰國政壇。這次總理解職案，不僅揭示了泰國政治內部的複雜性，也反映出軍方與民選政府之間長期存在的、不易調和的矛盾。

泰國總理賽塔（Srettha Thavisin）遭到「類」彈劾。圖／Chaiwat Subprasom@Shutterstock

賽塔短暫的任期之中，其實一直充滿了挑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在推行國家預算案時遇到的巨大阻力。泰國正處於疫情後的經濟復甦階段，賽塔試圖透過增加政府支出、刺激國內消費來推動經濟增長，但這些政策卻在議會中多次遇到阻撓。而這些阻力不僅來自（如今已被解散的）反對黨，甚至還包括「策略結盟自己人」的保守派和軍方議員，他們質疑賽塔的政策是否真能振興泰國經濟，還是在耗費國家資源。預算案的屢次卡關，充分反映出泰國政壇的分歧，以及賽塔執政路上的艱難。

而自賽塔下台後，原先各界預期為泰黨恐將與軍方保守勢力決裂，甚至同樣遭到清算，卻沒想到最後在總理補選中，仍是由為泰黨的貝東丹．欽納瓦（Paetongtarn Shinawatra）出線，成為泰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總理。

「逆襲的塔信」：欽納瓦家族和軍方勢力的恩怨情仇

說起這位泰國史上最年輕、史上第二位女性總理貝東丹，絕對不能不提她家族中（父親、姑姑、姑丈）「滿滿都是前總理」的特殊身份，尤其是她的前總理父親，因軍事政變而一度流亡海外的塔信．欽那瓦（Thaksin Shinawatra）。

回顧塔信．欽那瓦（Thaksin Shinawatra）的政治生涯，實是一部跌宕起伏的權力戲劇。他在 2001 年至 2006 年擔任總理期間，透過一系列政策，尤其是在醫療和農村經濟方面的改革，贏得了廣泛的民眾支持。塔信成功地將「30 泰銖醫療計畫」推廣至全國，讓普通百姓也能享受到醫療服務，同時透過低息貸款等政策，刺激了泰國北部和東北部農村的經濟活力。

然而，也正是這些改革觸動了泰國軍方和保守派的利益，導致他們對塔信的敵視與日俱增。2006 年的軍事政變，便是在這股矛盾積蓄已久後爆發的產物。塔信被迫流亡海外，但他並未因此失去對泰國政局的影響。

泰國總理貝東丹及其父親。圖／SPhotograph@Shutterstock

即便身在海外，塔信依舊透過各種管道保持對泰國政治的掌控力。他透過家族成員繼續參與泰國政治，妹妹盈拉．欽那瓦（Yingluck Shinawatra），也是現任總理貝東丹的姑姑，上台成為泰國首任女總理，便是最典型的例子。在塔信的幕後操盤下，盈拉成功當選為泰國總理，延續了家族在泰國的政治影響力。除此之外，商界的資源和地方勢力的支持，也是塔信家族手中強有力的王牌。然而，2014 年的軍事政變也再次表明，無論塔信的家族勢力多麼強大，軍方和保守派的力量依舊是他們最大的對手。

至於塔信的女兒貝東丹（Paetongtarn Shinawatra）為何最終能夠接任總理一職，許多人或許認為這是欽納瓦家族再次與軍方勢力「談好條件」，但事實卻可能遠比此要複雜得多。許多分析指出塔信本人其實並不希望女兒過早陷入如此複雜的政治漩渦，否則在去年大選後，身為為泰黨主席的她早應順理成章被推舉為該黨的總理候選人。

但泰國的政治局勢向來瞬息萬變，當黨（為泰黨）和家族遇到威脅時，必須派出更具代表性的人物快速整合國會中複雜的各方勢力，換取足以和軍方交涉的籌碼，因此最終貝東丹的上位，也可說反映了這個家族在危機時刻的政治判斷和策略──

這是由於另一位總理熱門人選，年近 80、代表保守勢力的前副總理巴維．帕素旺（Prawit Wongsuwan）與塔信家族之間的矛盾，幾乎可用「私人恩怨」來形容（這部分又是另一個很長的故事，以後有機會再談），因此若任其當選新總理，後果恐怕更不堪設想。

鋼索上的平衡

新總理的誕生，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得勢者一方面取得了分配資源的大權，一方面也要慎防自己被其他勢力搞下台；失勢者要嘛選擇負隅頑抗，要嘛與現實妥協加入既得利益陣營。

以反對軍方與保守勢力的「紅衫軍」起家，欽納瓦家族如今卻選擇與過去不共戴天、以保皇的「黃衫軍」為代表的勢力危險共舞。同時兩者共同進行（或至少默許了）對新興政治勢力的排擠和打壓。但誰也不知道哪天風向一變，為泰黨會不會又如去年大選時和反對派（人民黨）談條件，進行新一輪的「策略聯盟」？

展望未來，泰國的政治前景充滿了不確定性，短期內，貝東丹政府將不得不在軍方、保守派和反對派之間進行艱難的平衡，而她能否在這樣的環境中推行有效的政策，或僅僅扮演他父親的魁儡，仍然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貝東丹接下來能否推行有效的政策，仍然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圖／SPhotograph@Shutterstock

然而，泰國的歷史告訴我們，這個國家儘管在近 10 多幾年來政壇總是高度動盪，但民間社會卻有著強大的韌性，儘管政局波動頻繁，但並未對其經濟根基造成毀滅性的打擊。歷史上的「紅衫軍」和「黃衫軍」之間的衝突，以及近年來的多次政變，儘管一度令泰國陷入混亂，但最終都被較為平穩地化解。

外資圈對泰國的政局變動持謹慎態度，但目前尚未出現大規模撤資的現象。根據世界銀行和亞洲開發銀行的數據顯示，泰國的經濟基礎依舊穩固，旅遊業和出口雖然面臨挑戰，但在東南亞地區仍具競爭力。東丹能否成功駕馭這股風浪，或許仍有待觀察，但泰國社會的韌性和穩定性，相信可以為未來的挑戰做出適當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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