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昧、撒嬌？法文裡不存在的詞彙

《殭屍校園》中青山與溫召的羞澀互動，讓法國男友不斷直呼好可愛。

「為什麼每次看亞洲影集，你們男生跟女生一碰到手，就好像被電到一樣？不就是碰了一下手嗎，到底有什麼好害羞的？」

前陣子蟬聯 Netflix 觀看排行榜冠軍的韓劇《殭屍校園》風靡全球，人在法國的我和男朋友 A 也不例外地跟風看得入迷，沒幾天就追完了整部影集。其中幾幕畫面，像是青山（尹燦榮 飾）默默付出，從小到大喜歡著溫召（朴持厚 飾）卻遲遲不清楚表態；溫召將頭髮分別塞右耳耳後與左耳耳後，羞澀問青山哪一邊比較好看──看的當下，A 不斷直呼好可愛。

肢體接觸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我常常和 A 看韓國影集，劇中不乏正在曖昧的男女主角一不小心碰到手，就趕緊縮回手、別開頭，臉紅地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這個橋段常常惹得他發笑，也藉此問我一個他已經好奇很久的問題：為什麼每次看亞洲影劇，男女生只要有肢體接觸，就好像發生什麼天大的事情一樣？

我這才開始注意到，的確，在許多亞洲影劇中，兩個人在一起的曖昧階段，常常出現這種片段。值得一提的是，感情裡的「害羞」與「曖昧」，竟然不存在於法國人的成年世界裡。

「這讓我感覺，很像是法國青少年時期，像國中生才會做的事，就是……太青澀了。」他想了想，補充道：「初戀吧！也許第一段感情有些人會這樣，但因為在我們的文化中，肢體接觸很重要，男生跟女生之間沒有亞洲電影裡常常有的那種界線……妳沒有發現，我們電影裡面，完全不會看到這種畫面嗎？」

與 A 先生在一起，從互有好感開始，算一算大概已滿 3 個年頭，還沒有機會去亞洲的他，因為疫情邊境封鎖，現在還是只能透過電視劇體驗亞洲文化。A 算是對亞洲文化有一定認知的法國人，在認識我以前，因為從小就對亞洲文化很有興趣，小時候便學了空手道，也常常看中國動作片，且很關注台灣與中國的政治問題，同時還著迷日本動漫。

雖然對於亞洲文化並不陌生，仍還是有很多難以「真正體會、融入的文化」，畢竟他從沒在亞洲生活過。而究竟對戀愛的看法，我們有多麼不一樣？

西方人的直接與東方人的含蓄所撞擊出的火花，很多時候不是隻字片語就能解釋清楚的，以下我將分享自己實際深刻體驗到的 6 大文化衝擊。在此也特別提醒，本文分享的是個人在法國的體會與觀察，並無概括所有情況、所有人之意，僅供大家參考！

一、告白？法國人沒有的情感儀式

前文為何是以「互有好感」來界定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呢？因為剛在一起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我們已經在交往了」！因此亦沒有所謂的「交往紀念日」。

A 所理解的「在一起」跟我所認知的定義並不一樣，對我來說，應該要有所謂的「我喜歡妳，妳願意跟我在一起嗎？」這個正式告白的過程，但他從來沒問過我要不要和他交往。雖然當時我們之間的確有明顯的曖昧氛圍，但我仍然沒有很確定彼此的關係是什麼，甚至一直在想：他到底哪一天才要跟我告白？

直到有一天，我和一些男性友人去酒吧喝酒，A 對我說：「我女朋友和男生出去，其實我還是會有點小吃醋。」我當下滿頭霧水──他言下之意是我是他「女朋友」了？這才開始和他釐清我們之間的關係。

後來我才知道，法國人靠的是「感覺」：兩個人頻繁出去、約會，會慢慢「自動」地偵測到彼此的關係已經進一步了，也會「自動」地知道現在是不是正式的感情關係，根本沒有什麼在一起前要「告白」的舉動，不過這對我來說，簡直太晴天霹靂了。

二、曖昧、撒嬌？法文裡不存在的詞彙

先撇除法文裡沒有「告白」這個詞，很多感情中的可愛用詞，如撒嬌、任性、小鳥依人等，其實都無法以法文直譯。

我在課堂上教中文的時候，即便用盡力氣向法國學生解釋這幾個詞的意思，他們還是一副「能明白但無法意會」的表情。以「撒嬌」為例，法國人不太會用「裝可愛」的方式來得到心儀之人的歡心，所以他們要能理解這個詞的語境和意義，確實很有難度。

再以「任性」來說，這個字直翻為法文是capricieux／capricieuse，但此詞多半是形容「小孩子」不聽話，或是用以負面描繪一個人的「性格」任性妄為，並不像中文用來表達「帶點可愛地耍任性」。

這幾個感情裡的用詞，都巧妙體現了中華文化與法國文化感情表達方式的不同，尤其在中文語境中，人們經常以這些詞彙形容女性的行為，亦是呈現出亞洲傳統父系社會長期以來的影響。

再來像是「曖昧」這個詞，我和 A 解釋了半天，說是我們開始正式感情以前，會有一段時間的模糊狀態：你不確定對方喜不喜歡你，對方也不一定完全知道你的心意；主動的一方通常會做一些很暖心的舉動，例如接送上下課、送對方喜歡的東西，但接受的一方仍無法完全確定這些行為背後的心意，而主動的一方也難以百分之百確認對方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他皺皺眉，最後大概理解了我要說的意思，但還是搖搖頭說：「亞洲人好複雜、好累喔！還有這個猜來猜去的過程，才知道對方喜不喜歡你。為什麼喜歡不說出來？也不直接表達明顯一點？隱藏自己的情緒很困難耶！」

三、原來「哼」不是動漫裡才有？

有一次跟 A 鬥嘴，也不是真的吵架，我僅想表達不開心，於是有點鬧脾氣地不想和他說話，站在他面前「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並且別過頭去，表示不想理他（但事實上的確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殊不知，他突然如獲至寶地睜大眼睛，說這個景象很有既視感：「妳好像漫畫人物喔！我看到漫畫裡的女生都會這樣生氣，還以為是他們故意誇張、戲劇化，原來這個動作真的存在耶！」

當下我完全忘了自己在假裝生氣，馬上好奇地問：「難道法國女生不會這樣嗎？」他表示從來沒看過這裡的女孩子會「哼」，他一直以為那是日本漫畫刻意營造的誇飾法，因此從沒想過真實世界中有人會這樣做。

此時，我腦袋裡又浮現出「傲嬌」這個新興詞彙，常常用來形容口是心非又裝作高傲的樣子，想必他也難以理解為什麼我們要常常「故作姿態」吧。亞洲「欲拒還迎」的委婉文化，跟法國人直來直往的「不轉彎」文化相比，若沒有真的長期相處，肯定會引來許多誤會。

四、台灣歌曲總談愛？MV 劇情好傻好天真？

在法國的大學教中文時，我有時會放台灣的幾首中文流行歌，讓學生體驗其中的文化，並從歌詞學中文，放鬆一下學習語言的壓力。

而每次看MV 時，好多學生總是滿臉疑惑，對於很多片段更是一臉不可思議。影片播完後，不只一位學生納悶地問我：「為什麼台灣的歌幾乎都和愛情有關？而且劇情都那麼『幼稚』？」比如說，女主刻意躲起來不讓男主發現、各種害羞或錯過的片段、女孩子刻意裝可愛等，我的學生們是真的發自內心地不解：「老師，法國沒這種 MV，這太愚蠢了！」當然，有些人看得很是陶醉癡迷，直說亞洲文化好「卡哇伊」。

我不禁無奈失笑，對許多亞洲觀眾而言，這些畫面或許很浪漫；但沒有浸淫在這樣的「可愛」文化裡長大的他們，可沒辦法跟我們有一樣的想法。對法國人而言，「性感」、「成熟」，或許在異性關係之間更具吸引力。

五、亞洲人太快陷入愛情的粉紅泡泡？

跟 A 在「我單方面認定的曖昧時期」相處時，因為擔心異國戀容易失敗，我曾頻頻試探他，想知道他有沒有可能來台灣工作，或是問了很多關於未來規劃的事。

後來在一起久了，他才坦白告訴我，其實這點對他來說也很奇怪，因為大部份的法國人和別人交往時，一開始多半是嘗試性的，多出去幾次（當然若發生兩情所悅的性行為，也很理所當然）、漸漸了解彼此，發現不適合就會中斷，並不會那麼快就討論未來的事。而像是婚姻、是否想生小孩這一類的問題，都是在兩個人很有共識會繼續走下去的狀態下，才會討論到的話題。

和 A 在一起以後，由於還處在他們所謂的「摸索」階段，因此許多法國人是不會很快說出「我愛你」的，而是會等了一段時間後，覺得真的是「愛」了、有想繼續發展下去，才會發自內心地說我愛你，這點也令我相當震驚。

對此，A 半開玩笑地說：「我可沒那麼好征服，『我愛妳』這 3 個字是很神聖的，要真的感受到才能說啊！」不過對我而言，在一起以後就說「愛」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但或許是，我從沒想過這3 個字的真義，只是追求一種「安全感」。

當初每當我說「我愛你」，他卻都只是回我「我想妳」或「我很喜歡妳」，讓那時候的我很受傷。後來我訪問了幾位歐洲友人，都得到類似的答案：「喜歡跟愛不一樣啊，一開始就說愛很奇怪！」、「我曾經最久是經過一年才跟對方說我愛你。因為在那之前，我沒感覺到自己愛這個人啊！沒感覺到，就說不出來。」

六、亞洲人太內斂，在外人面前不曬恩愛？

A 有一次很認真地告訴我，他發現只要是有外人在的場合，我對他完全不會有親密舉動，彷彿他只是普通朋友，令他覺得很失望。

在歐洲，有許多非常「愛放閃」的人，舉凡在路上、學校、各種公共場合，都能很普遍地看到情侶接吻或展現親密舉動。我記得有一次在地鐵裡，明明擠得要命，還是有一對情侶擁吻得火熱，甚至到站了，還邊吻、邊天旋地轉地轉出地鐵門外。

當然，在歐洲也有「不那麼勇於放閃」的人，但通常情人在朋友面前，是不太會害臊地對另一半表達親密舉動，像是撫摸臉頰、拉拉對方的手、偶爾親吻，或是深情地望著對方，而朋友們也都不會覺得自己「被閃瞎」。

但連我自己也沒發現，我和許多亞洲人一樣，下意識地不會在有外人的場合中有太多親密舉動，一來大概是不好意思，二來應該也是顧慮別人的眼光，認為會讓在場的人有一點不舒服吧！但是在法國，親吻是一件平常的事，甚至朋友間都能嘴對嘴地表示喜愛，更何況是情人之間。

感情觀大不同

亞洲人看待感情的方式，我們認為是真誠，可對沒去過亞洲的歐洲人來說，竟然變成了「好傻好天真」。

普遍來說，亞洲人先愛後性的「認真」，相對歐洲人先性後愛的「享受當下」，是東方保守文化和西方開放文化的極大衝擊；且亞洲人重視承諾與責任的體現，歐洲人則較重視個人感覺。不過儘管每個人皆有不同，一旦理解彼此的文化差異以後，這些不一樣反而將成為我們探索異文化的樂趣。

A 先生依然喜歡和我窩在一起看亞洲劇，不管是台劇、韓劇、日劇，每每看到純純的愛，他還是會忍不住發笑、直呼「好可愛」，畢竟在法國，成年男女之間的情感，是看對眼了就趕快好好把握生命一起出去，比花時間在曖昧更為重要。

每次和 A 解釋這些情緒，我都覺得他應該永遠也不會懂，畢竟不是在這樣的「卡哇伊」文化下長大，應該還是很難理解吧！

執行、核稿編輯：孫雅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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