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四日,這是李洋的最後一場奧運,在滿場歡呼聲中,他跪下來親吻羽球場的地板道別,王齊麟不忘上前淘氣拍他一下屁股。
很難想像,不久前,他們差點離開彼此。
因為,從第一面到第二面奧運獎牌間,曾經是無盡的地獄。
金牌後的地獄:從世界冠軍掉到20名招謾罵
場景回到二○二一年的七月底,麟洋配在東京奧運大爆冷門奪冠。奪冠後一天,兩人越洋接受商周訪問時說:「我們像從地獄爬回來。」
但當年的地獄跟後來的不同。因為已見過天堂,地獄之火變得更熾熱難熬。
金牌之後,絕不是童話般「從此之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那年,從第四季起,麟洋配就陷入了成軍以來最大的低潮,許多場賽事都在四強前就被淘汰。勝敗原本是兵家常事,但背著奧運金牌光環的兩人,只要一輸球,就被千夫所指。
「最水冠軍」、曇花一現…各種難聽的稱號和耳語流傳,甚至一路世界排名掉到第二十名,連出戰奧運的資格都岌岌可危。
「每次被人問:『你上次拿了金牌,這次為什麼輸了?』」教練陳宏麟一路陪著兩人成長,也坦言想過放棄:「我的確想過把他們拆了。」
麟洋配賽場上雖默契十足,私下性格卻南轅北轍。
李洋一向被稱為「自律魔人」,晚上十二點前必就寢,幾點吃、吃什麼自己都有規定;王齊麟卻隨興,習慣晚睡、空閒時喜歡打電動、唱歌、打麻將。李洋的謹慎自律、王齊麟的天馬行空,曾是這對雙人組合最迷人的點。但順風順水的時候,個性迥異是互補;隨著敗戰次數越多,無論多小的事,都成了原罪。
三年低谷:先後患上運動失憶症,瀕臨拆夥
排山倒海的壓力,甚至讓王齊麟得了「運動失憶症」(編按:它是一種身心症候群,讓運動員失去控制自己身體能力、展現以往熟悉技巧的症狀)。
土地銀行羽球隊總教練李松遠回憶:「那時他們壓力大到在賽場上視野變得很窄,沒辦法馬上對球有反應。」麟洋配的經紀人吳宜倫說:「齊麟是後場重砲式打法的選手,但當他遲疑、不敢發力,威力就變小很多。」
第一年的困境還沒解除,第二年,兩人輪番傷病。二○二三年,王齊麟傷到右大腿、李洋傷到左腳踝,再加上長年征戰的舊傷,兩人帶傷登場,好幾次直接喊停退賽。
長達兩年低潮,壓力,讓兩人瀕臨拆夥。
然而麟洋配要拆,談何容易。李松遠說,第一有輿論壓力、第二他們是國家「黃金計畫」贊助的選手、第三若換搭檔,奧運積分得從頭計算。
「那些日子很煎熬,他們身體受傷、心理摩擦,又要搶奧運積分無法好好休息調整。」團隊看得出他們的艱難。
轉圜:雙方談好「離婚條件」,戰績反好轉
在二○二三年七月日本公開賽前,幾乎已確定拆夥。李松遠形容當時就像「都談好離婚條件、只等回來簽離婚協議書」的怨偶,卻沒想到,麟洋放生彼此後,竟終結一連串敗仗,拿下奧運後第一座冠軍,接著是杭州亞運奪銅。
長期擔任兩人運動防護員的溫智凱笑說:「所以我們就順勢把離婚協議書收回來。」
「我們都太想要各自解決彼此遇到的問題⋯,」當時李洋說:「最近比較好的是,我們說出彼此遇到的困難,看可不可以一起改善。」
「以前我會覺得麻煩,不想面對,」王齊麟也在社群發文:「但把各自的問題、在意的點說出來,反而形成了不錯的對話。」
「我就是不想輸。不是不想輸球,而是不想輸給這個情況。」曾是羽球選手、而今是兩人教練的陳宏麟最懂,一時的迷途與失焦,若沒有人願意堅定陪伴,將找不到出口。
重回新生:我們不是衛冕者,是挑戰者
備戰奧運前,李洋正式宣布賽後就要退役,到國體大任教。像長期悶燒的壓力鍋,噗的一聲,忽然不再蒸騰,目標底定,整個節奏、士氣陡然一變。
巴黎奧運前有人問他們衛冕者的心情,李洋自嘲:「你看我們的戰績像是去衛冕的嗎?」沒人看好他們,就連他們自己都鎖定能打進八強就好。
因為不被看好,反而一身輕便。他們不是衛冕者,是新生的挑戰者。
就算抽中死亡之組,比別組都多打一場,仍然創下十二場完勝紀錄。溫智凱二○一六年就跟兩人相識,八年來從沒沒無名到金牌、從金牌到坎坷、從坎坷中找回自己,他都看在眼底。
「金牌戰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歡呼,只想好好用眼睛跟頭腦記錄這場比賽,記下李洋跟齊麟在最後賽場上的樣子,把每一分、每一秒刻進心底。」他說。
「謝謝大寶貝,我下課了!」賽後李洋對王齊麟說,這句大寶貝,是對一路相愛相殺走來的夥伴,既無奈又疼惜的稱呼。
夥伴的伴,必須合在一起,才能更完整強大。儘管奧運之後,麟洋將走向不同的道路,但這幾乎要拆夥,卻又為彼此奮戰到最後一秒的歷程,無論對兩人或是對團隊,都是比金牌更珍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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