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文學家及哲學家阿爾貝．卡繆（Albert Camus）出版了《薛西弗斯的神話》（Le Mythe de Sisyphe）一書，開首便寫：「只有一個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那就是自殺。」暫不討論生命的荒謬或意義，但人類對生命的掌握、對自己身體的自主權利究竟應有多大？仍是避不開的長青考古題。
最近，美國與英國立法機構再次挑戰了這道亙古難解的議案，啟動了對死亡的思考與對話。
（原文上線時間）2024/07/25
（更新時間）2024/12/02
更新內容：英國國會初步通過安樂死法案提案
自殺警語：珍惜生命，自殺不能解決問題，生命一定可以找到出路；若需諮商或相關協助可撥生命線專線「1995」、張老師服務專線「1980」或衛福部安心專線「1925」。
2023年秋天的某日，米勒先生駕著車、載著布羅海德女士，來到紐約金斯頓一家汽車旅館，兩人入住布羅海德提前預訂的102號房，門把的請勿打擾牌子上寫著「休息是為了即將展開的旅程」。夜還沒深，米勒卻走出房門，驅車前往機場，回到他所居住的亞歷桑納；而布羅海德則在翌日被發現陳屍房中，身旁有一張字條、一個氮氣鋼瓶，死因是氮氣窒息。
享年59歲的多琳・布羅海德（Doreen Brodhead）是美國紐約人，其實就住在金斯頓鎮上（Kingston）。她從未結婚、也沒有伴侶，過去曾經擔任口腔衛生師（dental hygienist），或許是工作的積勞成疾，多年來她的後頸與背部承受著揮之不去、難以平復的慢性疼痛，看醫師、動手術、物理治療、針灸推拿都治不了。幾年前，她發生了一場嚴重車禍：布羅海德駕車追撞另一台行駛中的車輛，警方從她體內檢測出酒精、大麻與安眠藥，她遭到判刑，身體的創傷也就此加劇。「她是個善良、低調、愛笑，卻總是困擾不安的人，」布羅海德的鄰居柯斯塔（Patricia Costa）說，布羅海德曾經提起那些離她而去的朋友、施以虐待的男人，以及許多的日常抱怨——尤其是她糟糕的健康狀態。
布羅海德高齡91歲的母親也在短暫受訪時提到：「經過六次手術，都沒能為她減輕痛苦。」根據柯斯塔所言，布羅海德在生命最後的那幾年過得相當辛苦也孤獨：她必須小心翼翼地移動以免受傷，任何碰觸都會讓她感到疼痛、導致瘀傷，於是她變得很少出門、不敢活動。只有在教堂的花園裡靜靜坐著，或聆聽恩雅（Enya）、蘿琳娜・麥肯尼特（Loreena McKennitt）的新世紀風格音樂時，才能得到一絲絲平靜，柯斯塔說：「她願意敞開心胸迎接幸福，但幸福從沒來到。」
是「仁慈的天使」還是「死亡的使徒」？
現年85歲的史蒂芬・米勒（Stephen P. Miller）是一名來自亞利桑納的醫師，他的另一個身份是死亡權利（right-to-die）組織「選擇與尊嚴」（Choice and Dignity）的會員。
米勒與布羅海德透過網路認識、擬定計畫，事發當天，他先載著布羅海德前往當地一家商店購買氮氣鋼瓶，宣稱是要用於她孩子的越野摩托車外掛避震器。在兩人進入102號房不久，米勒也曾經短暫離開，買了一個板手回來。紐約州阿爾斯特郡（Ulster County）檢察官以非法協助布羅海德結束生命為由，以二級謀殺罪起訴米勒醫師；同時另有兩項傷害罪嫌，「企圖使用危險工具」——氮氣瓶與塑膠袋，並對被害人的身體「造成嚴重傷害」。
在偵訊過程中，米勒坦言自己行遍全美各地，為決定自殺的人提供建議；並表示他事前早已與布羅海德女士詳細「討論」她的決定，也曾試圖勸阻她自殺。米勒說，當天布羅海德女士也曾有片刻猶豫，說她仍想念家人、惦記母親，兩人在房中持續深聊，而她最終決定按照計畫進行。
過去，米勒曾在一件稅務案中向法官表明：自己長年投身醫療事業，致力於幫助「不幸之人」，他經常無償醫治匱乏貧困的患者，並自稱「我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在為人們服務」。而這一次，他說自己是個「仁慈的天使」，檢察官則稱其為「死亡的使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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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痛苦」並得到「自己想要的死亡」
「醫療協助死亡」（doctor-assisted death）已在全美包括華盛頓特區在內的10州合法（其他包括：奧勒岡、佛蒙特、緬因、紐澤西、科羅拉多、新墨西哥、加州、華盛頓州和夏威夷），紐約州本可成為第11個，今年卻仍在高舉著「停止痛苦，通過法案」的民眾期待下，連續第九年遭到議會駁回。
以醫療協助死亡的法案通常包含幾項要件：病患已成年，身患絕症已達末期，或餘命不超過六個月，且精神正常。病患可向醫師要求開立終止生命的處方藥——僅限本人使用，並可自行服藥。同時，如紐約州今年所加入的新規範，亦允許醫師、處方開立者根據個人的信念抉擇退出（不協助開立處方）。
然而，即使紐約州通過立法，布羅海德女士的慢性病痛仍難以符合規定；米勒的作為當然也不算是「醫療協助」。米勒參與的「選擇與尊嚴」主席舒爾茲（Jim Schultz）在訪談中提到，他們的目的是協助人們如何「獲得自己想要的死亡」，包括醫療上的指引、與家人的溝通，以及可能的選擇。
米勒醫師的個人行動，其實較接近另一個大型組織FEN（Final Exit Network 最終離世網絡）的做法——這個全國性死亡權利組織讓擔任「離世嚮導」（exit guides）的志工們與不想獨自赴死的人們，相互配對。志工（通常兩人一組）會親自登門訪談，並遵守嚮導規範：不鼓勵也不協助自殺，不涉及相關設備的處理和準備，他們將任務限縮在「對話」與「陪伴」。雖然布羅海德女士所使用的氮氣瓶手法，確實也是FEN離世指南的其中一個選項，但，與FEN毫無關聯的米勒醫師，多有相助的行動，顯然超過了FEN導遊的準則。
「我可能不會有機會在我家中、在我愛的家人陪伴下死亡」
於此同時，英國社會也在今年再次啟動這場死亡對話。
BBC知名主持人艾絲特・蘭岑女爵（Dame Esther Rantzen）去年揭露了自己計畫前往瑞士安樂死診所的決定——現年84歲的她已步入癌症晚期，希望能在痛楚和苦難降臨前，自行選擇離世。正如紐約州民眾的期盼，蘭岑女爵當然也想在她所愛的森林小屋，在「我愛的家人陪伴下死亡」，但礙於英國法律，不得已只能耗費鉅資、另尋他處，「但我或許也無法邀請親屬前來瑞士」，因為這可能使他們英國司法調查。
今年，蘭岑女爵成為倡議英國國會再次討論協助死亡修法的重要人物之一，在超過20萬份連署書的請願下，國會衛生及社會關懷委員會自五月開始了「口述證據」（oral evidence）階段；新任首相、工黨黨魁施凱爾（Sir Keir Starmer）在大選前也曾表示，未來若真迎來表決，他會鼓勵「自由投票」，讓議員能不受黨派路線影響、審慎選擇——九年前，施凱爾就曾在國會為此議案投下贊成票。
今年三月，蘇格蘭議員麥克阿瑟（Liam McArthur）在多達78%贊成協助死亡合法化的民調支持下，也再次向蘇格蘭議會提出改革草案（這是蘇格蘭的第三次嘗試），預計可在今年底前進行第一輪表決。
英國皇家屬地（隸屬於英國王權，但不屬於英國政府，擁有獨立司法管轄權的地區）澤西島（Jersey）的協助死亡法案已在五月通過議會表決，預計將在2025年完成立法，最快2027年實施；另一個皇家屬地曼島（Isle of Man）議會針對此議案的投票，則在七月初以些微差距遭到否決。
（12/02更新）英國國會初步通過安樂死法案提案
2024年11月底，英國國會針對允許安樂死的「末期病患（生命終結）法案」（Terminally Ill Adults (End of Life) Bill）進行首次投票，結果以330票贊成、275票反對獲得初步支持。該法案允許18歲以上、經醫學評估預計壽命不足六個月且神智清醒末期病患，在經兩名醫生及高等法院法官確認後，可接受醫療協助結束生命。
此次投票是英國近10年來首次針對安樂死議題進行表決，推動了英國社會對死亡尊嚴和病患自主權的深層討論。儘管投票結果為法案的進一步推進鋪平道路，但其在該法案成為正式法律前，仍需經下議院與上議院的多輪審議與表決，過程可能長達數月甚至數年。儘管此舉被視為英國推動安樂死合法化的重要一步，法案仍面臨來自道德、法律及實務執行層面的多重挑戰。
（12/02更新）目前法案內容有哪些呢？
資格條件：
病患需年滿18歲，並在英格蘭或威爾斯居住且註冊全科醫生至少12個月。
病患必須具有完全精神能力，並表達清晰、自主且充分知情的意願。
病患須經醫學評估預計壽命不足六個月。
申請程序：
病患需提交兩次分別間隔至少七天的書面聲明，聲明必須由病患或代為代理人簽署，並有見證人確認。
兩名醫生須分別確認病患符合資格。
高等法院法官需審查至少一位醫生的證詞，並可與病患或相關人士進行溝通以確保無受外界脅迫。裁定後，病患需等待14天反思期（特殊情況下可縮短至48小時）。
執行過程：
醫生可準備經批准的藥物，但病患需自行服用，醫生不得直接施用藥物。
醫生須在場以監督過程，確保其順利進行，並可在病患選擇放棄時立即回收藥物。
若有人施壓、欺騙或脅迫病患提交聲明或服用藥物，最高可處14年監禁。
區別與限制
該法案僅允許「醫師協助」，病患必須自行服用藥物，而非由醫生直接施用。與此相對，「由醫療人員注射藥物」則未包含在法案內。此外，參與此過程的醫生可選擇不執行此服務，法案對醫療人員不具強制性。
目前，法案尚未詳細說明其運作成本、經費來源及工作量分配。司法程序的細節，如向高等法院法官提交證據的具體方式，也仍待補充。
自殺警語：珍惜生命，自殺不能解決問題，生命一定可以找到出路；若需諮商或相關協助可撥生命線專線「1995」、張老師服務專線「1980」或衛福部安心專線「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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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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