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的女權怎麼回事？

今（2021）年 4 月中，在美國《CNN》的新聞 App 上，兩則來自阿拉伯聯合酋長國（以下簡稱阿聯）的新聞被並置在「即時新聞」最下方：

上方新聞標題：「聯合國『非常擔心』拉蒂法公主的狀況並持續等待『公主仍活著的證明』」，搭配公主在囚禁狀態下，偷用手機對外通訊的影片畫面；下方則是「阿聯公佈了它的第一位女性太空人」，配上這位女太空人阿爾瑪特魯西穿著飛行夾克的宣傳照。

這兩位同屬千禧世代的阿聯女性，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遭遇：貴為杜拜公主的拉蒂法無法享有行動自由，而阿爾瑪特魯西卻能追夢追到外太空。更諷刺的是，囚禁公主的人，也是率先在其推特帳號上分享女太空人新聞的阿聯副總統、杜拜酋長，同時也是拉蒂法公主的父親穆罕默德（Hamdan bin Mohammed Al Maktoum）。

事實上，這已不是穆罕默德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宣揚「女權」，而阿聯也一直是阿拉伯世界中，國際形象相對「進步」、「自由」的國家，然而近期鬧得沸沸揚揚、聯合國與人權組織均十分關心的公主被囚事件，卻又反映出了阿聯女權的黑暗面──究竟在阿聯，女權發展到了什麼程度？在性別平權方面，真的有官方塑造得如此先進、開放嗎？而身為一個女性，在阿聯過的又是什麼樣的生活呢？

圖／截自　CNN App

第一位女性太空人

阿拉伯國家在國際社會上的形象，往往不脫「極權」、「保守」、「落後」、「女權不彰」等關鍵字；然而，在 1962 年因出口石油致富、在阿拉伯國家中 GDP 僅次沙烏地阿拉伯、HDI（人類發展指數）更居阿拉伯世界之冠（2020 年世界排名 31，美國 17、中國 85，台灣未被獨立統計）的阿聯，被《BBC》譽為「最自由的海灣國家之一」（one of the most liberal countries in the Gulf）。

另一方面，世界經濟論壇 2021 年公布的「全球性別差距報告」（Global Gender Gap Report）亦指出，在 156 個國家中排名第 72 的阿聯（美國排名 30、中國 107，台灣未被獨立統計）是「中東推廣性別平等的領袖」，以及總體指標進步最多的 5 個國家之一。

單從這些數據看來，阿聯的各項表現，甚至比部分西方國家更出色，打破諸多外界加諸阿拉伯國家的「刻板印象」。再加上官方十分用心經營國際形象，近期這支氣勢磅礴、高調宣傳國家歷史上第一位女性太空人的影片，便似乎展現了政府在專業領域增進女性代表的承諾與決心。

影片中的女太空人阿爾瑪特魯西（Nora AlMatrooshi）生於 1993 年，今年 28 歲，任職國家石油建設公司的工程師已 5 年。她擁有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大學（United Arab Emirates University）機械工程學士學位，曾於芬蘭的瓦薩應用科技大學（Vaasa 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受訓，更曾獲奧林匹亞數學競賽全國第一的佳績，還入選過阿聯在南韓的青年大使計畫——這些經歷除了說明她很優秀之外，似乎也顯示她在求學過程中不乏機會與舞台。

確實，若單看數字，阿爾瑪特魯西的大學學歷在阿聯女性之中並非少數，根據官方資料，阿聯的大學畢業生有 7 成為女性，從阿聯 3 間國立大學理工（STEM）科系畢業的學生之中，也有過半數為女性。此外，全國女性的識字率已達到了 95.8%，與男性相當。

而阿爾瑪特魯西雖然是第一位女性太空人，但並不是阿聯第一位在航太領域任職的女性。阿聯太空總署主席就是由女性──阿米里（Sarah Al Amiri）擔任，而在她領導的國家第一個火星計畫中，科學團隊中更有 8 成的女性成員。阿米里曾表示，「我從在太空中心工作，到成為內閣成員的 12 年職涯中，從未面臨過任何（身為女性的）劣勢。」

「被消失」的公主

不幸的是，阿聯「消失的公主們」可沒有同感。

1985 年出生、今年 35 歲的拉蒂法公主（Latifa bint Mohammed Al Maktoum，是穆罕默德第二個取名拉蒂法的女兒），曾在 2018 年企圖出逃阿聯，計畫到美國尋求政治庇護，但卻在半路被父親攔截，此後過著 3 年被囚禁的生活。她試著向外求援，在居所唯一能上鎖的浴室裡偷錄影片傳給友人，而朋友也在 YouTube 上成立了「解放拉蒂法」（Free Latifa）的頻道、公開拉蒂法的影片，利用國際輿論壓力向杜拜施壓。

一支於 2019 年上傳、長達 39 分鐘的影片，是她在逃跑前錄下的，以流利的英文向世界說明自己的故事與逃跑的理由。她表示自己和姊姊薩曼莎（Shamsa bint Mohammed Al Maktoum）受到父親的虐待、父親曾對她下藥來對付她的「叛逆」，更指控父親會為了保護自己的名譽而殺人，「所有他塑造有關人權的公眾形象都是胡扯」。

她回憶 20 年前，時年 18 歲的姊姊在倫敦度假時也曾企圖逃跑，但最終以失敗收場，被從英國街頭綁架回國，至今已 20 年不曾公開露面。「她逃跑是因為在杜拜，沒辦法做所有文明社會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開車、旅行、替自己的未來做決定。」

然而在兩個月前，拉蒂法的朋友不再收到影片，擔心她遭遇不測，於是透過《BBC》將過去收到的影片公諸於世。而杜拜王室僅透過阿聯駐倫敦大使館回應，報導「絕對」未能反映實情，公主在家裡受到家人與醫護人員的照顧；但王室至今並未公布任何照片或影片佐證，引發聯合國的高度關切。

阿聯女權爭議

《德國之聲》認為，這兩個兩極的例子，正說明了阿聯「只有部分進步」。

英國凱爾大學社會、政治與全球研究學院的 Findlow 博士也在其論文〈高等教育和女權在阿拉伯海灣國家〉（Higher education and feminism in the Arab Gulf）中指出，生長在海灣國家奠基於族長制（patriarchal）的社會裡，高等教育並未把女性從傳統霸權的束縛中解放；相反地，再高學歷的女性，其自由程度多數時候仍取決於男性意志，比如工作需要取得監護人（通常為父親或配偶）的同意，且她們也絕少擁有符合其教育水平的職業和社交移動的機會。

而雖然阿聯女性與外國男性生的孩子也能夠和阿聯公民一樣，享有就讀國立大學的資格（前述的 3 間學校不招收外國人），但卻無法取得阿聯國籍。

更讓人權組織擔憂的是，阿聯女性在家庭與婚姻中的人身安全，並未獲得完整的法律保障。人權觀察舉例，若有男性發現女性親戚發生婚外性行為而謀殺了該名女性，受害者家屬可以選擇領取補償金，交換加害者被判最低 7 年有期徒刑而非死刑──而由於被害人與加害人往往屬於同一個家庭，家庭成員通常會同意從輕處分加害男性。

而在 2020 年 3 月，新上路的家暴法雖然允許女性對施虐的家庭成員申請禁制令，但是法律對「家暴」的定義卻是：「超出施暴者監護、管轄、職權或責任範圍的虐待、暴力或威脅，並造成心理或生理傷害。」也就是說，只要法官認為施暴者沒有逾越上述範圍的「管教」，都是合法的。

在阿聯，只要你是女性──就算是全國唯一的女太空人，仍然被迫生活在這個被父權籠罩的社會。許多研究都認為，阿聯乃至其他海灣國家之所以積極發展女性教育、強調女性的社會參與，目的不在打造一個真正性別平權的社會，而是作為國家「成功現代化」的證明、只是一種統治階層對外的展演。

不過 Findlow 也提到，在 1999 到 2011 這段阿聯女性教育急遽發展的階段，她訪問到的許多女性都堅信，教育幫助他們自己做選擇並挑戰社會期待。《德國之聲》更進一步指出，行動數據與社群媒體的出現，給了女性更多被看見與挑戰現況的機會。

儘管短期內效果有限，但仍有越來越多人看見她們的真實處境，從旁監督阿聯政府。人權觀察女權資深研究員 Rothna Begum 便公開向阿聯政府喊話：「阿聯花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建立其女權與賦權先鋒的形象，現在它必須把辭藻化為現實。」

執行編輯：吳玲臻
核稿編輯：林欣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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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開車禁令終於解禁，是女權的進步？還是父權的讓步？──沙烏地阿拉伯兩性平權的漫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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