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我們總是面臨著儲蓄與消費、運動與耍廢之間種種兩難的抉擇。若想讓「未來的你」成為更好的自己,你勢必需要讓「現在的你」做出犧牲。行為科學家哈爾.赫許菲德(Hal Hershfield)指出,你可以告訴自己「無論好壞,照單全收」,緩解做決定的產生衝突和壓力,讓自己好過一點,進而造就更好的結果。
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個習慣迴避衝突的人, 總是試圖避開彼此針鋒相對,甚至是關係破裂的可能性。迴避衝突確實能夠避開當下的不適和恐懼,但長遠來看,卻可能讓情況變得更糟。一場原本透過對話就能解決問題的緊張局勢,最終演變為劍拔弩張的無解難題。
在上述例子中,我所做的犧牲,是犧牲當下的「舒適感」,以換取彼此關係得以繼續正向發展。而儲蓄和運動也是如此,現在讓自己感到「不愉快」的行動,是對邁向美好未來的承諾。
那麼我們該採取怎樣的行動,才能緩解現在與未來的緊張狀態? 我將聚焦在今天的自己,討論如何讓今天的「犧牲」感覺好過一點。第一個策略是「無論好壞,照單全收」,史丹佛大學醫學院進行的一項實驗就是最好例證。
照單全收
1970年代,史丹佛大學年輕精神醫學教授大衛.史匹格(David Spiegel)受邀負責主持一系列「支持表達團體治療」(supportive-expressive group therapy),治療對象是針對轉移性乳腺癌患者。在當時,醫師和病人之間的交流都是一對一(偶爾家屬會在場),團體治療還是十分新穎的概念。史匹格和團隊成員認為,讓一群乳腺癌患者定期聚會,彼此交流與支持,對患者應該很有幫助。
然而,其他醫師(尤其是腫瘤科醫師)並不看好這種團體治療。史匹格醫師在訪談時告訴我,那些醫師都認為他應該是頭腦有問題,才會進行這種實驗。他們還擔心,讓八位患者聚在一起分享罹癌歷程,看著彼此的病情日益惡化並慢慢步入死亡,豈不是會讓她們遭受更大的打擊,被迫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之下?
儘管眾聲喧嘩、批評不斷,史匹格醫師依舊堅持下去,最終為參加團體治療的婦女們帶來很大的幫助。她們確實經常被迫面對痛苦的考驗,尤其是目睹團體成員的離世,然而,也從中學會如何因應自己將面臨的各種大小壓力。
至於治療結果如同史匹格所指出,團體治療無法讓癌症的衝擊消失,但她們更知道如何面對這些負面經歷與創傷。正如一位婦女所說的:「參加這個小組,就像讓有懼高症的妳,站在大峽谷邊緣往下看。妳很清楚一旦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但實際的感覺卻似乎好多了,因為妳至少能夠凝視深淵。我現在依舊無法讓自己感到寧靜與超脫,但至少,我已經敢於面對。」
和這名患者一樣,許多參與團體治療的婦女都不斷面臨負面的事情。例如在一項研究中,史匹格及其研究夥伴以分鐘為單位,詳細分析團體互動中的情感表達及討論內容。每當無可避免的壞消息出現時,談話的氛圍會發生變化,雖然氣氛變得比較嚴肅,但眾人不會因此陷入過度沮喪,反而能夠在他人積極的支持下表達負面情緒,參與團體治療者更知道如何因應那些過去被忽視或避而不談的消息,從而減少面對無法迴避情境時的焦慮感。
學習面對並因應壞消息,會帶來更好的結果。史匹格及其研究夥伴發現,患者表達自身感受的能力愈強,焦慮及憂鬱的程度就愈低。團體治療甚至可能延長生命, 根據一項研究發現,與沒有參與團體治療的病人相比,參與團體治療的病人生命延長大約18個月。雖然後續有研究顯示,這種生命延長現象可能只是極端案例5,然而近期對於相關文獻的回顧性研究發現,參加團體治療的婦女(特別是年紀較大、社會支持較少的病人)不只能活得更久,也活得更好,她們表示自己比較不會焦慮和沮喪,生活品質也有所改善。
當然,婦女的轉變可能是基於多種機制發揮作用,但最重要的關鍵,可能在於視角的轉變。也就是說,這些病人發現自己可以用積極的心態,去面對負面的事物。舉例來說,史匹格有一位熱愛歌劇的病人,在被診斷患乳癌後,就不曾造訪她最喜愛的聖塔菲歌劇院。她想:癌細胞正在我的身體裡肆虐,我如何能夠享受如此美好、寧靜、歡樂的演出? 還是等身體變好時再去吧!
然而,在與團體治療夥伴進行支持性討論後,她終於意識到,她期待的那一刻有可能永遠不會到來。而正如她告訴史匹格醫師的那樣,最終她決定重返歌劇院:「我決定帶著癌症一起去,把它放在我身旁。它依然在那裡,但我卻度過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
和平共存
正如史匹格醫師所言,這位病人和治療團體中的許多病友一樣,開始了解到快樂和悲傷並非兩個極端,而是能彼此和平共存。這種混合的情緒,正是田納西大學心理學家傑夫.拉森(Jeff Larsen)畢生研究的課題。他透過〈人是否同時感到快樂和悲傷?〉、〈混合情緒的案例〉、〈混合情緒的進一步證據〉等研究,並運用尖端科技證明,我們可以同時體驗到不同的情緒感受,無論是快樂和悲傷、憤怒和驕傲,還是興奮和恐懼。
為什麼體驗矛盾的情緒很重要? 從實用角度來看,這個發現意義重大! 拉森及其研究夥伴認為,人們同時體驗正面和負面情緒(例如參與史匹格團體治療的病人),可能獲得某種好處,而這種好處是單單體驗一種情緒時無法得到的。這個觀點看似簡單,意義卻十分深遠。請想一想,你最近一次面對的壓力或障礙是什麼? 或許那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例如到了週末晚上,你實在懶得自己下廚,所以叫個外送,輕鬆飽餐一頓(但你心理很清楚,自己煮比較健康,而且你的感覺會更好);那也有可能是比較重要的事情,例如面對被裁員的痛苦,以及隨之而來的職務調動。
在我們面對這些壓力時,選擇的應對方式之一是沉浸在負面情緒中,不斷地責備自己,完全忽略有時候情況並非我們所能控制。或者,我們可以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土裡,試著避免任何不愉快的感受。或者,還有第三種應對方式,就像那位歌劇迷一樣,我們可以儘可能體驗快樂,同時也體驗那些帶給我們不愉快的事情。
採用第三種應對方式,能讓我們的未來變得更好嗎?幾年前,我和奧林學院(Olin College)臨床心理學教授強恩.阿德勒(Jon Adler)合作,針對這個想法進行實驗。阿德勒先前曾經研究過人們的心理治療經驗,在為期三個月的研究中,他追蹤每週前來接受心理治療的門診病患。每次治療結束後,他會請病人在日記上簡短寫下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並記錄自己當週的「心理健康狀況」。
阿德勒的研究設計為我們提供一個絕佳機會,可以驗證「無論好壞,照單全收」 是否真的有幫助。從長遠來看,在負面經驗中添加一點希望和喜悅,或許能有更好的結果。
為了找出答案,我們請研究助理分析病人的日記。病人所寫下的感受,有時是悲傷、恐懼、快樂之類的單一情緒;有時則會有不同情緒彼此交織在一起。例如下面這則日記中,就呈現出一種悲喜交加的感受:
最近幾週真的很煎熬。我和妻子慶祝她懷孕九週的好消息(去年一月,她在懷孕九週時不幸流產),但我依舊還沒找到工作。同時,我們還為妻子的祖母即將離世而感到悲傷。不如意之事紛沓而來,我也難免陷入沮喪,但我依舊能夠感到希望和快樂,慶幸自己至少有個幸福的婚姻。
研究結果顯示,經過三個月的心理治療,病人的心理健康(即心理幸福感)皆獲得改善。這與幾十年來的心理治療研究結果是一致的。
同時,我們也看到混合情緒的重要性:在研究過程中,感受到更多幸福與悲傷混合情緒的受試者,正是心理幸福感提升最顯著的人。即使我們剔除快樂或悲傷本身的影響,結果也是如此。換句話說,幸福感得以提升的關鍵,是當我們能體驗到混合正面與負面的情緒組合,而不是只有體驗到其中一種情緒。所以,幸福感並非源自於追逐快樂,而是學會在最艱難的時刻中,發現喜悅的微光。
更令人驚訝的是,混合情緒對幸福感的影響不是立即就可以感覺到。在原本引起焦慮的事件中添加一點喜悅、快樂或希望,並不能神奇地消除負面情緒。然而,在心理治療過程時湧現混合情緒,與接下來一週的心理幸福感息息相關。換句話說,「無論好壞,照單全收」的好處也許無法馬上看出來,而是會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顯現。
其他研究也證實「無論好壞,照單全收」的好處。例如,談論已故配偶時能夠展現出正面情緒的喪偶者,會隨著時間推移而呈現更少的沮喪狀態。同樣的,若能在感到悲傷時重溫往日快樂回憶,有助於當事者更快度過喪親之痛。最後,面對相互衝突的目標時(例如渴望吃得更健康,但又很想多吃一個甜甜圈),經歷混合情緒與更努力抵抗誘惑兩者之間具有相關性。更重要的一點是,在負面情緒中加入一點正面情緒,能夠幫助我們因應生活壓力,度過當前艱難時刻,迎向更美好的未來。
書名/改變現在的你,迎向未來的你(Your Future Self)
出版社/天下文化
出版日/2024年2月29日
作者/哈爾.赫許菲德 Hal Hershfield
作者簡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安德森管理學院(Anderson School of Management)行銷、行為決策及心理學教授。他是「未來的自己」(Future Self)這個研究領域的先驅,這項開創性研究已受到許多媒體的關注,如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波士頓環球報》、《華盛頓郵報》、《大西洋月刊》等。他的研究也發表在很多重要的商業、心理學和科學學術期刊,以及《哈佛商業評論》、《科學人雜誌》和《今日心理學》。
譯者/廖月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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