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本身,便是不斷在生命中上演的死亡形式 ─ 米蘭.昆德拉 (Milan Kundera)
《王牌冤家》並非首部探討記憶的作品,更不會成為最後一部。然而,記憶何以如此迷人,誘使創作者寄出一封封情書?或許,就是因為它脆弱、多變且朦朧,好比婀娜多姿的繆斯女神。甚者,記憶本身就像愛情,時而折騰人心,時而賦予人蓬勃生機。
回到電影,喬爾與克蕾汀,兩人皆因記憶鑲嵌著苦痛而焦灼,並都試圖透過遺忘擺脫扎心的情緒。只不過,遺忘恰巧亦是人們貼近死亡的路徑;換言之,忘情診所的治療是一種迂迴、荒謬的加工自殺。至於選擇接受治療的病人們,則為奔向死亡(空洞)的迷失靈魂:藉由挖空自己,瀝掉任何潛在的刺激,愉快也好,厭惡也罷。
自此,忘情美其名是解脫,實際上映照出人的自毀傾向,逃避僅因承擔不起愛的想像幻滅於眼前。尤其,就如電影所揭示,關係充斥著醜陋、卑鄙、霸道且不堪的一面。
無暇、永恆的愛,是精煉過後的詩句,或說電視台朗朗上口的鑽石廣告。經營關係,包含人的存在,本來就跟主角們一樣,往往會一再犯錯、迷惘與懊悔,彷彿無限循環的莫比烏斯環,過去與未來交融在一起。抹除,然後再建構,不斷地重複生死的迴圈,不斷地踩著前日的影子前進。誇大的科技情節,正是現實的縮影、切片,不管倒空幾遍記憶,又或是吞下多少顆鳳梨罐頭——空蕩的心靈暗房,始終喧囂不已。
以此來說,電影尾聲時重複播放數遍的雪景追逐戲,因而有合理的詮釋。不過,這意味著《王牌冤家》是部富滿悲劇色彩,甚至強調宿命難違的作品嗎?倒也不是。關鍵在於主角們發現真相時的態度。確實,就算是觀眾也都無從知曉,這是第幾次的嘗試,但堅定喊出的 OK,仍夠鏗鏘有力,使人相信這一次的幸福,值得再次受苦。
長久以來,人類可能都誤解了愛的真諦,重點不在追尋永遠,而是享受當下。畢竟,即便少了忘情診所,我們的記憶同樣不夠牢靠,每一秒都在失去自我、對方與世界。
當然,回憶殿堂裡的逃脫之旅,同樣提醒喬爾面對內心的羞恥與自卑,進而避免他又將成長、療癒童年的責任過渡到伴侶身上。特別是他對克蕾汀的怨言,恰好亦是自己的困局:極度渴望關係,卻又毫無安全感,只好攀住他者,透過外在的憐愛、肯定、眼光與評價「拯救」徬徨的自己。
由此可知,看似性格迥異的兩人,內在的心靈缺口緊緊相鄰:日夜都被「不夠好」的自我幽魂糾纏、拷問。如前所述,喬爾過度依賴秩序與規範。克蕾汀則過於沈溺自我的世界,總是拒絕妥協,以免他人刺傷自己,卻也時常讓人無所適從、難以捉摸。
所以,《王牌冤家》固然是浪漫的電影,但超現實手法之下的主題,恰恰契合人心,正是普遍、容易入口的關係議題:自卑感作祟。私以為,這剛好解釋為何作品廣泛被視為經典,讓觀眾想要一再重溫,好再再梳理愛情的奇妙、美好與限制。
說來有趣,原本的逃避(抹除記憶)是消極的選擇,後半段的逃脫則轉為積極的反抗;明明是類似的行動,卻因不同的動機、目的,被賦予嶄新的意涵,進一步啟動不同以往的凝視、駐留與道別。至此,電影並沒有給出如何愛的解答,僅僅輕輕提醒——愛不只由記憶的磚瓦堆砌而成,還烙印於靈魂的深處,時時逗弄、勾引人的注意力。
總體而論,電影破除遐想,同時展現對於生命的熱情;窺探黑暗,卻不忘捕捉光芒。觀影過程,可說是又苦又甜,精巧且幽默地言盡愛情的複雜、矛盾與多面性。
全文圖片:海鵬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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