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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真正的文青社會」 專訪香港作家Mr. Pizza:在台灣作創作者,是很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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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年07月16日00:00 • 發布於 2019年07月16日00:00 • 吳尚軒
香港作家Mr. Pizza,2012年起在香港高登論壇上連載網路小說《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而爆紅。(王志元攝)

2012年2月14日凌晨,一輛紅Van(香港用語,指巴士)由旺角啟程,開往大埔,車上載著剛歷經一夜狂歡,準備返回住處的17名男女;紅Van開得飛快,出了獅子山隧道後,世界卻猛然翻轉,進入末日般的無人世界,Mr. Pizza的人生,也隨著紅Van啟程,駛向另一個境界。

《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下稱:《紅Van》),是由Mr. Pizza(筆名,下稱:Pizza)於2012年起,在香港高登論壇上連載的網路小說,第一回刊登後,一夜間吸引上百網友留言、「敲碗」搶著看續集,那段時間Pizza幾乎是每日更新、與網友互動,短短不到1個月時間,就成了論壇上最熱門的文章,超過4萬人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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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或許成功來得太快,接下來的道路並非一路平順,Pizza甚至一度把自己逼進死胡同。

「一千一萬個對不起」 出道作結局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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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字數20萬字的《紅Van》,前期步調緊湊俐落,每日更新2000字,情節如雲霄飛車般高低起伏;但進入故事中後期,為了回應讀者期待,改為每周更新1萬字,儘管人氣依舊,卻開始浮現拖戲、劇情鬼打牆等批評,如今回首,Pizza的結論是當年太年輕。

開始寫《紅Van》時,Pizza不過23歲,大學剛畢業,在旅行途中隨手寫寫,卻意外開啟奇幻旅途,「是當時我太年輕,沒有真正打過一份工、面對過老闆的壓力;那些讀者就像我老闆,給我壓力,這有好有壞,網路小說是很互動的創作方式,但當時我的心理素質,可能沒有很習慣互動,每一則回覆都會看進去,那時有點被打亂創作節奏。」

讀者的熱情,最終反噬了Pizza。故事即將駛入結局時,他寫了〈The Facts〉章節,以「公布解答」般的方式,想把糾結的謎團全部解開,卻遭到網友猛烈批評,砲轟這些謎底,不是故事裡看不出端倪,不然就是即便講了,也對理解故事沒有幫助。

開始寫《紅Van》時,Pizza不過23歲,大學剛畢業,在旅行途中隨手寫寫,卻意外開啟奇幻旅途。(王志元攝)

面對讀者的失落,他只能不斷回以歉意,更新〈The Facts〉後,Pizza消聲匿跡了幾天,才終於發文寫道:「首先是非常的不好意思,一千一萬個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第一時間跑出來講話,對不起,對不起⋯⋯」

「⋯⋯或許我本身性格就是個信念不夠堅定,常給人左右的人,反正在我日常生活中,真的有7成時間是我聽了某個親戚,某個朋友的一句話,情緒就轉得非常低落,對,或許那人根本是無心的一句,半分鐘後連自己曾經說過這話也忘記了,這話卻會在我心低留待半天之久。」

「總是別人說一句,我就想這想那,把自己迫到牆角。」

重新面對創作 Pizza文字實驗煉出《砒霜》

轉眼7年過去,再談起這則貼文,Pizza只是苦笑,「我一直覺得是我表達不好,也是節奏問題,有幾集沒有充分表達,後來又把〈The Facts〉貼出來,一開始想說,整個故事結束後做補充,但如果現在我再寫一遍,就不會這樣了。」

7年前的錯誤顯而易見,也成為Pizza對自己的警醒,但《紅Van》是他第一部完成的長篇小說,對創作者來說,畢竟意義非凡,「它是個發現自己的過程,原來自己可以寫20萬字出來,是發現自己可以寫到什麼程度、缺點在哪,是我要變成專業創作者的話,要認真面對的。」

Pizza說,「它是個發現自己的過程。」(王志元攝)

年紀來到30歲,Pizza如今是小說作家,也是電影編劇,緊抓從小的創作夢。「其實中學年代已經有這種想法,但當時我不太明白,『寫作維生』是什麼意思,只是好想做一個講故事的人。」Pizza說,自己從小就喜歡寫小說、喜歡寫故事,過去都是玩玩的,頂多投稿報刊,或逼朋友看;《紅Van》最初也是玩玩,沒想到卻成了第一部作品。

完成《紅Van》、發行實體書大賣後,出版社再度提出長篇小說邀約,但Pizza毅然推辭,「我想要面對《紅Van》的遺憾的話,先要面對創作這回事。」於是他寫短篇小說練功,另一方面寫劇本,一部電影的案子往往要磨上2、3年時間,他說那是很好的訓練,「我需要有能耐,能在創作的故事裡待2、3年。」

彼時正巧有報刊邀他寫專欄,每周2篇、各1000字左右的小篇幅,他便將這裡當作實驗場,看了什麼書、經歷什麼狀態,都變成創作題材,「有點像在做私房菜,我自己試菜,看能不能做出來,所以有些故事不想再撿出來,因為有些是失敗的實驗。」

幾年往復,Pizza累積了60幾個實驗結果,挑出「沒有讓自己後悔」的成品後,集結成短篇集《把砒霜留給自己》(下稱:《砒霜》),書名充滿惡趣味,翻玩自陳昇的歌曲〈把悲傷留給自己〉。

「沒理由的有信心」與「想要隱形」 自大又自卑的混合體

《砒霜》的實驗結果千奇百怪,從雄性綺色幻想到癲狂的烏托邦,短小篇幅裡,有時可見對科幻經典的致敬,有時可見對村上春樹的臨摹,也有跟《紅Van》隱隱相映的段落,筆下主角形貌各異,卻都有個共通點:常被旁人說是任性、自大的夢想家。

「是不是我自己的投射?可能是有一點,我覺得做創作的人,本來就是任性的。」Pizza對此倒也坦然,他說作為一個非主流職業,入行前,一定會遇到許多質疑,創作者一定都是任性的。

任性的另一部分,Pizza認為,自己既自大,同時又自卑,「有時候在創作上,我是覺得一定要這樣,自己也解釋不出來,尤其是編劇的時候,有時候其他編劇不能理解為什麼要這樣,可以說是超沒有理由的有信心。」

「而自卑的時候也同樣,我不喜歡太高調去做任何事情,可能跟自卑也有關,最好我是隱形的。」

任性的另一部分,Pizza認為,自己既自大,同時又自卑。(王志元攝)

與許多暢銷作家不同,Pizza在香港並不出席簽書活動、鮮少接受訪問,也不願意透露本名,很是低調。他解釋,就是不想在臉書上看到自己,至於在台灣,他相信港台網路圈仍有隔閡,不會直接看到相關報導。

「其實對這個工作來說,這不是太好的,」Pizza說著,引用起格言:「『性格決定命運』,如果我很習慣面對鎂光燈,或在網路上發表多一點意見,對於在網路世代做創作,會容易一點,但反而我是有點20年前的做法,作者跟讀者群的距離沒有太近。」

有幸搭上最後一班車 他嘆香港小說漸沒落

面對鏡頭時,Pizza總會不自覺皺眉,他無奈也坦然,只說這種事無法短時間改變,「我覺得pizza是我的Avatar,是個分身,我寫小說時用這個身分,當編劇用另一個分身,寫影評用其他分身,這是網路時代很有趣的地方,可以在同地方,用不同身分。」

《紅Van》大紅的那幾年,同時也是高登論壇的高峰,再往前1年,作者「向西村上春樹」發表了《東莞的森林》,描述一對港人哥們前往東莞招妓的荒謬經歷,而後在2012年被改編成電影《一路向西》,而Pizza的《紅Van》,也在2013年由香港導演陳果,改編為同名電影。

「《紅Van》可能是網路小說最好的年代。」Pizza回顧道,如今香港網路小說,已經沒那麼多人閱讀、談論。示意圖。(資料照,取自pixabay)

「《紅Van》可能是網路小說最好的年代。」Pizza回顧道,如今香港網路小說,已經沒那麼多人閱讀、談論,並有成為IP的機會,現在香港出版界流行的,多是網紅出的圖文書,小說相對沒落,「好運可能就是坐上《紅Van》那班車,是頭幾班,也是最後一班車。」

偽文青讓真文青抬頭 「香港藝文環境確實有變好」

「香港很奇怪,你在地鐵、咖啡館、茶餐廳,比方說等親戚時看書,你的親戚來,一定會說:『你裝什麼裝啊!』或者問,都已經考完試,為什麼還要看書?」談起香港的藝文環境,Pizza只是苦笑,「沒有閱讀的習慣,所以文青很多是偽文青,只是穿著上的風格。」

不過話鋒一轉,Pizza也承認,環境確實有在改變,「偽文青的出現,也讓一些真文青有抬頭的機會。」他指出,現在比較多電視節目,會介紹文學,也有專門談獨立音樂的刊物,這些東西過去都難以想像,「香港年輕人比較開放了,可能5到10年前,大部分人畢業一定要做正統的工作,投身商業社會,現在比較開放一點,畢業後要去練團,不是太詫異的事情。」

對於環境的改變,Pizza也得承認,所謂偽文青確實有一定影響,香港如今有南豐紗廠等藝文園區,儘管仍有過度商業化的疑慮,「但另一個角度去看,這種場所的出現,也讓普羅大眾有一個窗口,可以進入那個世界,認識原來藝文世界是長這個樣子。」

Pizza承認,環境確實有在改變,「偽文青的出現,也讓一些真文青有抬頭的機會。」(王志元攝)

同樣作為入口的,還有網路,Pizza表示, 許多沒有閱讀習慣的人,第一次看書,就是看網路小說,網路文學確實是有幫助,而若沒有網路科技,他也不會寫出小說來;至於獨立樂團,也在網路上獲得發表管道,不用像過去,必須寄CD去電台,拜託DJ在熱門時段放出來。

5年、10年過去,在Pizza眼中看來,香港的藝文環境確實變好了,「但跟台灣還是有點距離。」

「在台灣作文化創作者,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香港Live House「Hidden Agenda」因為經營牌照、官方政策等理由,過去數年間不斷遷址,Pizza便以此指出,如今香港,場地的負擔非常重,仍沒有好的場所,能讓樂團練習跟表演,而在電影方面,也沒有80、90年代的電影工業,可以拍比較大規模的製作,就連跟中國大陸聯合拍片,成本也越變越低。

說著Pizza一連舉出幾組台灣樂團:「草東(草東沒有派對)、老王(老王樂隊),老王很有才華、很厲害,我以前也很喜歡絲襪小姐,還有自然卷,我覺得在台灣作文化創作者,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可能你們也有你們的難處,但跟香港比起來,這裡真的可以比較專業地做事,」談起與台灣出版人交流的經驗,Pizza認為,台灣壓力低了不少,可以有較多時間投入 、思考怎麼做,「而香港可能是一些比較投機的人來做,今年做這個,下一年就來賣燒臘。」

談起與台灣出版人交流的經驗,Pizza認為,台灣壓力低了不少,而香港可能是今年做這個,下一年就來賣燒臘。(王志元攝)

如今,《把砒霜留給自己》成為首部登台之作,Pizza很期待讀者的反應,「因為你們是真正的文青社會,真正的文青看這種東西,會不會覺得這個人在班門弄斧?」

從紅Van啟程,到歷經7年實驗後,因緣際會踏入「文青社會」,Pizza的雀躍藏不住,對文字的熱情,同樣在每一句話裡蒸騰:「寫小說是很幸福的事。」(推薦閱讀:風中物語:駛向宿命的紅VAN

「寫《紅Van》時我比較裝酷,就不會這樣講,但現在成長了一點,其實寫小說,是很幸福的事情。」Pizza說著,語氣很平,天真又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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