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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日劇翻譯,光是學日文還不夠?

換日線
更新於 2023年03月14日10:22 • 發布於 2023年03月06日11:10 • 宋思彤/六六
想做日劇翻譯,光是學日文還不夠?

近年,在串流平台(以下簡稱 OTT)的崛起之下,長期翻譯日劇的日文譯者李冠潔,與固定平台長期合作,甚至多次「走出字幕框」,撰文與觀眾分享翻譯日劇時的甘苦談,在網路上引發相當大的迴響和討論。

身為一位專業翻譯,李冠潔的興趣與專業領域不只在語言,還包括靜態的文字工作,以及動態的聲音表演、Cosplay(角色扮演),不論是哪個工作面向,她都會透過粉絲專頁,記錄下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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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專時期就讀日文系的冠潔,畢業後即從事配音相關工作,當時身為新人的她,最主要的工作內容就是跟著領班,大多時間協助看帶──也就是對照影片,將譯稿修飾為配音稿。同時,她也在電影《明日的記憶》、《塵封筆記本》中擔任角色配音員。

也因為具備日文的專業能力,冠潔從「修飾」翻譯稿逐漸變成「負責」翻譯稿。因緣際會下,她開始參與日劇的翻譯,重心也逐漸從配音圈轉為翻譯工作,她受訪時笑稱:「會進到這個圈子,真的是誤打誤撞。」

《換日線》藉由本次專訪,帶領對日劇、翻譯工作有興趣的讀者,一窺「OTT 翻譯」的神秘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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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劇譯者的兩大罩門:時間、專業名詞

日本播出後,隔天台灣就看得到──追求幾乎「零時差」的內容服務,這是 OTT 平台「跟播劇」的最大優勢。不過,雖然樂了觀眾,但會不會苦了翻譯?

「OTT 剛開始發展的時候,幾乎都是前一天才給檔案,」冠潔舉例,如果是一集 60 分鐘的電視劇,譯稿就得趕在 8 到 10 小時內完成,「不僅時間壓力大,翻出去的東西也會不盡理想。」

幸好平台、版權方在長期合作之下,近年已經建立起互信基礎,比較願意「提早給素材」,翻譯的時效壓力也就減輕許多。換句話說,譯者的工作時間愈是充裕,譯稿的品質也能隨之提升,尤其對「專業劇種」來說更加重要。

冠潔解釋,像是醫療劇、律政劇等等,都會出現比較專業的用語和台詞,在翻譯時需要下更大的工夫,也得花更多時間查證。

「尤其有些很專業的醫療名詞,如果直接用日文搜尋的話,是找不到中文資料的,」因此冠潔會先從英語文獻著手,「確定病名後,再用英文去找中文,看有沒有對應的名稱。」換句話說,專業名詞可能會經過「日翻英、英翻中」的兩段式翻譯歷程。

「但有時候,用日文找英文這一關,可能就會找錯英文,連帶中文的名詞也會一起出錯。」例如在《產科醫鴻鳥》中的手術「死戦期帝王切開」──藉著剖腹取胎拯救心肺停止的母體,屬於相當罕見的術式。

「我當初直接以日文找英文,找到的是 Postmortem Cesarean section(死後剖腹產)」,這個名詞看似有些出入,但還是有一些病例與劇情吻合,「當時我也有點疑惑,但這是專有名詞,我也不敢亂改。」直到觀眾來信反應後,才發現正確的對應翻譯應該是「瀕死緊急剖腹手術」。這次經驗讓冠潔驚呼,真的要具備醫療背景,翻譯成果才會比較準確、完備。

不只外文好,還考驗對劇情的「敏感度」?

「我們常常認為當翻譯『外文要好』,但其實中文的組織能力,比我們想得還重要。」冠潔提到,要從外語轉譯成中文,需要把原文句子的每個單詞拆解,再以中文的邏輯重新組織。

不過,影劇作品的翻譯難度可能更上層樓。雖然台詞上是相對好理解的,但若遇上了「脫稿演出」或「實境拍攝」的情況,少了劇本,片中人物的對白就會更加破碎。

冠潔以半實境戲劇《來住京都才知道》為例,劇中一間老店的老闆強調:「我們的店沒有掛招牌,所以商品一定要好。」看似因果關係怪異的話語,冠潔必須從對白的前後文、當時的情境、角色的心態,去揣摩這句話真正的意思:「其實,他是要表達『店內好的商品,就是我們的招牌』,而這需要去理解整句台詞的脈絡,才能讀懂。」

「但是日文又更曖昧,有時候講某個東西,是想要表達更深的言外之意,」冠潔解釋,某些劇集會透過「語彙」暗示劇情伏筆,「編劇想要隱晦帶過,不想太直白地表達,但台灣觀眾又不理解日文的某些意境。」

因此,譯者在轉譯的過程中,不只要了解言外之意,更需要「讀懂編劇」想要呈現的感覺。冠潔強調,每位譯者在台詞「隱晦或明示」的處理上,方法不盡相同,但共同條件是必須具備「對劇情的敏感度」,才能理解台詞在不同情境下,延伸出的弦外之音。

在地化、流行語與中國用語的取捨

談到「在地化」程度的取捨,冠潔先舉例《不良少年與白手杖女孩》(按:本劇非由受訪者翻譯),小混混男主角稱呼戀人為「雪子さん」,台灣兩大 OTT 平台分別稱之為「雪子大大」跟「雪子小姐」。前者以角色性格套入在地用語;後者則以相對貼近原文的方式呈現。兩派都各有擁護者,卻也成為了譯者在翻譯時的難題之一。

「我覺得,翻譯這件事情需要在地化,」但冠潔也說,這並非刻意為之,「我們都會盡量用較中性的用法、最自然的用詞去詮釋台詞。」同時,也會配合劇情的對白做調整。

例如《石子與羽男》第二集的手遊儲值案,角色對話時,多次使用了年輕世代的「課金」一詞,但並非所有觀眾都能理解。「因此,我選擇在劇集前幾次提到該詞時,特地在前面加上『儲值』兩個字,有點像把註釋加進台詞中的感覺。」冠潔希望能透過這樣的譯稿,盡量兼顧不同族群的觀眾。

不過對她來說,隨著「用語在地化」而來的挑戰,竟是「誤用」中國用語。

冠潔並不常接觸中國的社群媒體,「有時候朋友聊天會用到,我會覺得是現在的網路流行用語,也會使用到譯稿當中。後來一查才發現是中國用語,只能趕快請編審修掉。」她開玩笑地說,用網路流行用語的危險之處,就是會不小心「引用」到中國用語。

不過她也強調,自己並不會完全否定中國用語,「尤其有一些說法真的很貼切,我會把它當作外來語來用,也在譯稿中加上引號。」

大河劇、諧音梗的翻譯經驗

在冠潔近期的翻譯作品中,有兩部劇令人難忘:《99.9 刑事專門律師》特別篇。

《鎌倉殿的 13 人》是台灣串流平台首度跟播的大河劇,以日本歷史發展為核心,播出時間橫跨一整年,對白內也充滿官位、事件、國家等歷史名詞。冠潔雖然是日文系出身,但對日本歷史並沒有深入研究,因此她再三考慮後,才下定決心接下這次的翻譯工作。

「雖然每季都有一些檔期的戲要翻,但是一部戲跑一整年,壓力完全不一樣。」這讓冠潔有一種「不知道還要跟你相處多久」的感覺。不過她也發現,歷史劇集的參考資源相比其他專業領域來得更多,包括許多歷史 YouTuber,也會藉著「大河劇熱潮」製作影片講解,讓她在翻譯之餘,能藉著相關的資料對照補足。

《99.9 刑事專門律師》則是以刑事案件為主題的法律娛樂作品,片中主角的興趣──講日文諧音梗冷笑話──也成了冠潔翻譯時最大的挑戰,甚至讓她笑稱:「簡直把譯者的自信心和尊嚴摧毀殆盡。」

受限於語言差異,有些「日式笑點」無法以中文如實呈現。例如,由松本潤主演的刑事律師,手拿著 500 萬假鈔(ごひゃく万)和面具(おめん),對著實習律師大喊「你被免職了(お役ごめん)」──這是發音相近的諧音梗,卻很難直接翻譯出笑點。

有些譯者會以原文直譯、額外加上註釋的方式處理,冠潔強調,「這樣的處理沒有錯,但我傾向不一定照原文走,但是想辦法把梗『轉化』出來。」因此,她把「你被免職了」轉化為「無需出面」,再套進主角手中的物品,以中文語境翻譯成「『五』需出『面』」。

「我覺得,這跟我之前在配音圈工作過有關係,」冠潔回憶,當初在編修配音稿時,她發現配音工作因為只有「聲音」這個媒介,反而不太會利用「註釋」作為輔助對白的工具,「畢竟不是每個觀眾都會看字幕。」冠潔把這樣的習慣帶進了翻譯圈,也在中文與日文的用語之間,走出了一條不同的道路。

串流平台工作經驗,遇過哪些難題?

冠潔在 2016 年成為全職翻譯,並與 OTT 平台長期合作,至今即將邁入第 7 個年頭。她也在翻譯作品的過程中,獲得了許多寶貴的經驗,並汲取、轉化成自身的工作習慣。

其中,包括回頭校稿。「追劇跟播是近年的新型態,前面幾集這樣來,我們譯者也不知道後面會有什麼發展。」尤其是劇情伏筆、人物關係、角色稱謂,可能到劇情發展至後期才會發現「前面全部都翻錯」。

例如,《鴉色刑事組》中,竹野內豐一直提到的「めいっ子」,在中文語境中可同時稱呼「姪女」與「外甥女」,究竟劇中角色的關係為何?光是釐清就讓冠潔苦惱許久。她首先將「めいっ子」翻譯為「姪女」,但隨著劇情進展、角色關係釐清後,因為姓氏不同,確定是「外甥女」。考量對主要劇情與人物關係影響不大,加上與另一角色能做對照,她最後維持「姪女」並未修改。

除此之外,角色之間對話的用詞和細節,冠潔也會透過回頭校稿進行調整,「有些角色間雖然講敬語,但實際上他們是很親近的,我用的口氣也許不需要那麼生疏,就會將對白細節修飾。」藉由每 2 到 3 集、全套完結後,各做一次校稿的模式,她希望自己翻譯的作品能盡量貼近劇組想傳達的原意。

最後,實境、綜藝節目也是許多觀眾的熱門選擇,冠潔回顧豐富的日劇翻譯經歷,最終向《換日線》讀者分享另一道關卡。

例如,由冠潔翻譯的日綜《我們結婚了》,以外景實境劇搭配棚內訪談,組合成節目主體。除了沒有詳細腳本或字幕稿供譯者參考之外,還容易出現許多人同時說話,導致聲音交雜在一起的狀況,對「全聽翻」而言可是一大考驗。

「我也曾經真的翻不出來,」冠潔坦言,以前很害怕這種情況,「可能會想弄個什麼矇混過去,然後不講。」不過,這幾年的經驗累積下來,她與編審已經培養出一套應對模式,能夠隨時化解這樣的窘境。

「不要怕跟人家說『我不行』。」冠潔笑著說,「講出來」至少還有其他人可以救你。

就像在日劇《石子與羽男》中,也有許多不諳法律知識的民眾,因為「害怕」而不敢說出口;由有村架純飾演的律師助理,則一以貫之全劇的價值跟信念──自己必須先勇於出聲尋求幫助,別人才有機會可以伸出援手。持續在日文翻譯這條路上努力的李冠潔,也這麼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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