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裡，怎麼滿地經理和總監？

前篇：中年品牌高管，上海求職初體驗：年輕總裁給我的「震撼教育」

2000 年的中資中小企業，組織結構的設計，大都以能在最短時間內優化企業績效並實現公司目標的人才為主。為了達成這目的，常見一個部門很小，卻人人都掛主管。當時感到很困惑，直到公司尾牙前夕，目送整個團隊被遣散，才明白主管角色是動態的，根據每個時期對企業的貢獻調整，而不是名片上靜態的職稱。

入職第一天驚覺，「總監」毫不稀奇

前篇文章提到，我在離開日商後，突發奇想跑到上海求職，最後進入一間 S 運動品企業擔任市場總監。猶記得入職那天，我懷著戰戰競競的心情，起了個大早，繫著過緊的領帶，到了生平第一次的中資企業打卡。

公司的上班時間類似日商運動用品商社，比一般的中小企業提早半小時上班，八點半後就算是遲到得罰錢。我在新座位上假裝忙碌了一會兒，認識了旁邊一位帶著眼鏡的仁兄──嚼著口香糖像在吃檳榔的「海龜（歸）派」上海人李壘，頭銜是美國區的 KA（Key Account）總監。

接著 HR 哈爾濱妹南南走來，要帶我去認識其他部門同事。我帶著虛榮的心情不自覺墊著腳、仰著下巴像是皇太子跟著宮女要巡視皇宮，心想我可是「總監」咧！

首先介紹的是我直屬主管，蘇州人老朱，一位長相似中東混血、留著小鬍子的一米六嬌小男子。他不屑的神情讓我內心 OS：「果然是高階主管氣派，看來這家公司都是高手，我得發揮台灣土狗的實力才行。」

老朱劈頭就直問：「台灣人怎會來大陸？我們公司還沒有台灣人來過！」說此話時還不看著我，彷彿我不存在一般。HR 南南有點不悅：「我覺得他還挺優秀，是我們新來的市場部總監。」主管老朱：「我正在開會，你帶他去晃晃吧！」接著就像古裝劇裡的宦官，一擺一擺地走開。

南南接著介紹一位長得像韓國男星的哈爾濱美少男，徐鵬，是個品牌經理。但接下來介紹的幾位同事，大約幾十來人，居然有兩個董事長、3 個總裁、3 個總經理，加上 4 個總監，20 幾個品牌經理。看來若總機是個總監也不令人意外。

回到座位上，我一下子從皇太子的心情打回庶人。這時座位對面一個小眼睛女孩，沒頭沒腦地探出來打招呼：「你是台灣人對吧？」彷彿看穿了我的心事，女孩下句說：「這家公司『官』都很大喔！」

原來小眼睛女孩叫莉莉，上海人，也是剛剛一票眾多的「品牌經理」之一，昨天才剛報到。與我經驗類似，莉莉也曾在知名外商工作過。上海人莉莉打開話匣子說明，原來這就是某些中資的文化，抬頭都很大，年紀都很小；幹事的人很多，被事幹的人更多。我決定先騎驢找馬，熟悉一下中資的文化，等候適當機會再跳槽，重回那只有一個「總監」的外商圈子。

上海坐地鐵，宛如置身「人肉煉獄」

來到 S 公司運動品公司的第二天，HR 南南像是條紅龍魚，無聲無息地遊了過來：「麻煩請廣總監您來一下人事部。」

一個冷顫，我像是跟著劊子手、即將前去午門被斬首般的忐忑不安，中途還練習了一下若被告知開除時的釋懷表情；但沒想到一坐下來，HR 南南告知公司因為即將有一波人事調動，決定要提前跟我簽「勞動合同」，也就是不等 3 個月的試用期就正式錄用、加薪兩千人民幣，本薪從試用期的 8 千元加到一萬元。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HR 南南仍維持那一貫冷冰冰的紅龍魚表情，我才稍微鎮定竊喜。紅龍魚──哦不──是HR南南，告訴我要簽勞動合同前，得先去做體檢才能正式生效。

當時中國的工作體檢是人民幣 120 元，但台灣人要做工作體檢卻得付人民幣 700 多元，折合台幣近 4 千元；看到指定台灣人體檢的醫院地址更悶，是在很偏遠的地方，也就是說至少得換好幾次捷運才能到達，而坐捷運是我在上海最痛苦的事情。

上海的捷運叫「地鐵」，全世界出名的擁擠。而全上海最擁擠的路線，是一號線跟二號線。遺憾的是我每天都得坐這兩條，還得在有「人肉煉獄」之稱的人民廣場站換車。人民廣場由於是大站，各式各樣的人會上車，但我永遠不懂的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時間，常常會出現手上大包小包、像是剛到上海的移民。

上海的地鐵有多擠？這樣說好了！你的屁股不是你的，是後方廣州剛上來做小買賣那位仁兄靠著的。你的手不是你的，是隔壁大嬸賣完菜回家靠著打盹睡覺的。若不小心褲子掉了也不會有人發現，因為太擠！若前方小姐褲子掉了也不會有人發現，因為還是太擠。基本上若又湊巧擠上了，很抱歉，就連對方也不會發現。因為，上海的地鐵實在是太擠了，所有肢體的碰撞就只能當作一場親密的全身體檢，而且是每天早晚兩次。

臺北捷運跟上海地鐵最大的差別是，貼在你身上的人，前者可能是剛從夜店走出來的微醺辣妹，而後者可能是帶著大包小包睡在你身上的民工。

從合約新制，看懂人事策略

好不容易完成體檢，回到公司，下一步就是簽訂合約。

在中國上班與台灣上班，很不一樣的就是無論你是總機還是總監，只要每換到另一間企業，就得重新簽一份具法律效力的「勞動合同」。這種工作合約，以前在台灣只有高階主管才會簽訂，不會普遍到企業的每一個職員。

中國「勞動合同」的大致內容，白話來說，就是先講清楚雙方若是要撕破臉，得盡量在前一個月講清楚；乍聽之下沒啥保障，但若是在轉正錄用後無故辭退，資方就得賠償兩個月的本薪，若滿一年後更是依比例增加。

這是中國 2000 年代才有的新法，大多數的中資對於即將試用期滿的員工都極為慎重，甚至有些企業的試用期長達 6 個月，因為一旦過了試用期再要開除此人，就得多花銀兩；反之若對此員工任用有點猶豫，則乾脆開除。

我光是進來一個月，就已目送十幾個新人走路，這也難怪會有這麼多的「官」，原來是末位淘汰制，適者生存，不適者就去人事部領錢滾蛋，所以每個人只要看到人事部的爪牙主動來說話都會「皮皮挫」。

莉莉比我早一天進來公司，我提前轉正後，莉莉不免有點妒忌。轉眼間過了快 3 個月，她卻仍未被人事部通知簽勞動合同。

終於，這一天來臨了，紅龍魚南南游了過來，請莉莉去人事部一趟。隔了 10 分鐘後，莉莉微笑著回來，正當我提議要她請吃飯慶祝時，沒想到莉莉微笑地說：「我被開除了！」原因是網路 IT 部門發現她在上班時間上淘寶網買東西。不到半小時，莉莉就收拾東西走人。

在中資，老闆要你 5 點走，決不留人到 3 點。看著對面的空座位，我內心很沮喪。雖然過去看過那麼多主管被辭退，但這還是第一次看見與自己熟識的同僚被開除，感覺就像是前線打仗時，戰友在壕溝裡突然腦袋開花一樣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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