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就是模範生，婚後卻成無聲勞工⋯她曝「人生美好時光」全都在這時

母親曾受過高等教育，婚前幾乎未曾感受過男女不平等，在那個年代是享有特權的女性。但即使如此，她仍舊在媒妁之言下，步入了相親婚姻，自此成為「什麼都不是」的存在⋯⋯韓國紀實作家河在英於《不存在的母親》一書中，寫下自己與母親的故事，不僅是母女共同回憶錄，同時也是女性社會困境的寫照。以下為原書摘文：

從小就是模範生

我的文學和歷史成績特別好。高中三年級時，學校將全校學生的國語分數畫成曲線圖，其中只有一條線不斷向上，那就是我的分數。約莫45歲時，我和幾位同學一起拜訪了高三的國語老師。他一看到我，便開心地問我從事什麼職業。

那時剛好是妳爸爸事業失敗，我們家陷入困境的時候。我實在說不出口自己在餐廳內場工作，就說我是家庭主婦。老師驚訝回道：「真是意外。妳的自我意識那麼強，我還以為妳會闖出什麼名堂來⋯⋯」我當下有點苦澀，過去曾有人對我寄予厚望啊。不過，我很快就揮別了這個想法。每天忙著糊口，一下子就忘了。
我學生時代結識的人，對我的印象都是模範生。實際上，當時老師們都說我很乖巧、文靜、善良、老實。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話著實令人困惑。乖巧文靜是美德嗎？善良的人不就是不顧自己的想法，一味按照別人期望過活的人嗎？老實絕對是好事嗎？為了受人表揚，我接受了那些話，甚至相信自己就是那樣的人。
我是全校最早到校的學生。每當在空蕩蕩的教室裡，把窗戶大大敞開，吹著微寒的晨風，心情就會變得特別好。更重要的是，學務主任會叫遲到的學生排成一列，站在校門口罰站。無謂的自尊心使然，我決定成為最早上學的學生，因為罰站很丟臉。

不過，我偶爾也會有不小心睡過頭，或者在公車上打瞌睡忘了下車的時候。如果覺得自己可能會遲到，我就會乾脆更晚到。我都趁第一節課開始、校門前不再有人的時候，跑進圖書室看書，然後在第二節課開始前在教室坐好。與其在校門前丟臉，倒不如放棄第一節課，這就是我選擇的方法。

心中有著強烈對自由的渴望

儘管別人說我是模範生，但我知道我的心中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對自由的渴望。或許是因為這樣，我才喜歡閱讀和看電影吧。因為喜歡成為別人的感覺，喜歡活在另一個世界的感覺，所以熱衷於書本和電影⋯⋯舉凡歌德（Goethe）、赫曼．赫塞（Hermann Hesse）、安德烈．紀德（André Gide）、索忍尼辛（Solzhenitsyn）等人的世界文學，或者朴景利、趙廷來等人的韓國文學，我全都讀過。不只是文學，我也很喜歡武俠小說和漫畫。對我來說，什麼書都很有趣。
那時候，政府禁止學生進入電影院。我在學校裝成模範生的樣子，週末卻老是到專門上映外國電影的奧斯卡劇院或韓一劇院報到。我不太記得當時是高中還是大學，但我記得自己看過《魂斷藍橋》（Waterloo Bridge）、《奇蹟》（The Miracle）、《賓漢》（Ben-Hur）、《七對佳偶》（Seven Brides For Seven Brothers）等電影。

18歲那年夏天，我看完電影走出電影院後，因為天氣太熱，就到韓一路上的紐約甜點吃紅豆剉冰，結果被教務主任發現，還寫了悔過書。現在的人肯定覺得這種事沒必要寫悔過書，但畢竟時代不同，規範和制度標準也不同。

在那個年代，學生看電影、到甜點店都是大忌，人稱頹廢風潮，連年輕人的頭髮與裙子長度也受到管制。最近的青少年多半化妝、染髮、把制服裙改短，還去電影院或咖啡廳。妳十幾歲的時候不是很愛玩嗎？我自稱模範生，而妳說自己是壞學生，可是我們的青春期其實挺像的吧？以想做被禁止的事，不想被人壓迫這點來看的話。

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結婚前，我不曾覺得自己因為女人的身分受到差別待遇。原因在於我們家的家境優渥、父親開明，無論兒子或女兒都可以上大學，平時也不重男輕女。在我的認知中，中學畢業上高中，高中畢業上大學，完全是理所當然。因為我身處的環境就是這樣，我身邊的朋友也都過得差不多。

除了討厭讀書、不再繼續升學的人以外，其他同學幾乎都升學了。父母要是認為女生不需要學習，當初也不會讓她們到大城市讀書。我選擇主修歷史教育系，但不是想當教師。準確來說，我沒有特別想做的工作，選讀這個科系純粹是因為喜歡歷史。等到入學後，我才發現自己上的是師範學院。
我好像是個沒有熱情的人，年輕時毫無夢想可言。民主運動如火如荼的1970年代，遇到示威停課時，我從來不會多想，完全不懂政治。每天都在閱讀、看電影、唸書、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早知道就談場戀愛了。我去過幾次聯誼，可是沒有喜歡的男人。

我雖然什麼都不缺，卻也沒有欲望。我們這一代的女人，想必有人跟我一樣吧？總覺得不會只有我而已。不過，那個年代應該也有了不起的女人吧。像是白手起家撐起家計的女人、才華橫溢寫下紀錄的女人、希望改變社會而挺身示威的女人。
然而，無論是我或我的女性朋友，都覺得畢業後就該結婚。就算踏進職場，也不過是走入婚姻前的短暫過程。偶爾會有這樣的人，說自己一定要和「師字輩」交往，嫁到有錢人家過得豐衣足食，聽別人叫自己一聲夫人。相對地，也有人在結婚以後，依舊努力守住工作。但生了小孩後，大部分仍會離職。我無意依靠男人，但也沒想過找一份工作，所以不太懂她們的心情。真的是毫無想法。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活得很被動，沒有絲毫的熱情和野心，只知道做家事、侍奉公婆、當丈夫的內助、養小孩。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肯定有人過著和我截然不同的人生。我見過的女性長輩多半是某某人的妻子、兒媳婦、母親，讓我以為那是女人的職責與義務。日子久了，我成了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

雖然我不期待時間倒流，但如果叫我選出人生最美好的時光，應該就是那時候吧——我還是學生的時候，不是某某人的妻子、兒媳婦、母親的時候。我只是我的時候。

（本文摘自／不存在的母親／方言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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