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英雄旅程理論，歷經試煉與死亡關卡後，英雄最後會帶著神奇力量歸來，鄭成功也是如此。在百姓的思念與召喚下，祂成為了神，在全台四百餘間大大小小的廟宇中守護著台灣──甚至預見高齡化趨勢，經營起長照中心？
台灣宮廟中的百變成功
作為一本旅遊雜誌，要介紹鄭成功這樣一位超級偉人，自然得介紹些景點。但，要了解鄭成功，除了看延平郡王祠、看文物館、看古蹟，還有什麼可看？
「有啊！看廟呀！」
書桌上貼滿標籤的張國立歷史推理小說《鄭成功密碼》，被風吹翻了幾頁，彷彿對我說話。
東門大人廟蜘蛛網狀藻井，象徵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曾令愉/旅讀
鄭成功的人生旅程，只活了38年就結束了，而他在台期間也很忙：一方面要處理糧食短缺之急，寓兵於農，還要招募大陸東南沿海因遷界令而流離的居民來台移墾；另一方面，他忙著圍攻熱蘭遮城，逼揆一投降。驅逐荷蘭人後，他旋即又準備出兵呂宋，征討欺負華人的西班牙人。
理論上，他不太可能有時間離開台南。那為什麼全台各地都有鄭成功闢水源、逐妖怪的傳說，甚至連北部的鶯歌石、東部的龜山島都跟他有關？又為什麼他在台灣不過短短14個月，卻能在台灣人民心目中留下這麼深遠的影響？
「這些答案，古蹟未必找得到，但廟裡可能有。」《鄭成功密碼》又眨眨眼睛。這本推理小說虛構了一場鄭成功廟裡發生的現代命案，主角馬可循線追查的同時也發現鄭成功可能有寶藏留在台灣，甚至牽扯出天地會與白蓮教的百年恩怨。讀了小說，腦洞大開，於是我也踏上追尋鄭成功廟宇的旅程。
在田野間眺望開元殿鄭成功與甘輝萬禮雕像©曾令愉/旅讀
隱藏版的成功大神
哪些廟有鄭成功？凡廟名為開台聖王廟、國姓宮、延平王廟、開山王廟、開天宮、成功廟等，都是以鄭成功為主神，全台約有130間；而主神為其他神祇、以鄭成功為陪祀的廟宇（如開元寺），則至少有300間。
但還不只這些。當年康熙一邊說鄭成功「非朕之亂臣賊子」，一邊卻下令把鄭成功與鄭經移回福建南安埋葬，老百姓自然猜到那是要阻斷民間對鄭氏父子的追念，於是祭祀時也多有避諱，閃爍其詞，或稱「大人」（如東門大人廟），或稱「老爺」（如三老爺廟）等。
台南三老爺宮祀朱曹魏三千歲，分別是鄭成功與兩位部將©曾令愉/旅讀
台南東門大人廟祀朱池李三王爺，分別是鄭成功與鄭經、鄭克𡒉 ©曾令愉/旅讀
最常見的，是將鄭成功「包裝」在閩台既有的王爺信仰，稱之「朱王爺」，以代天巡狩來掩飾鄭成功──而這也符合鄭成功從未稱帝，始終保持招討大將軍兼延平王的身分代行天子之事。有一說認為，送王船的儀式可能也與鄭氏父子有關：當時康熙下令遷葬鄭氏父子回南安，民眾無力阻擋，只好備辦祭品以靈柩船遙送海中，而後三年舉辦一次王醮；後來因施琅之子統轄台澎事務，施鄭既為世仇，自然不樂見民間紀念鄭氏，故將送王船解釋為福州地區流行的送瘟儀俗。而後，在清廷海禁「片板不得入海」令下，百姓遂將送王船改為燒王船，沿俗至今。
至於鄭成功廟在全台遍地開花的原因，除了百姓感念與神威顯赫，還有一說認為這些廟宇扮演了天地會等秘密結社的據點，持續進行反清復明的工作。在金庸武俠小說《鹿鼎記》、推理小說《國姓爺的寶藏》，都可看見由此衍生的故事想像。
上述說法不妨聊備一格，但實際走訪可以確定，現今台南確實有部分王爺廟崇奉的是鄭成功，其駕前護法劍印將軍，則是甘輝與萬禮二位大將了。
拜成功，好平安
踏查前，有幸先與《鄭成功密碼》作者張國立老師進行電話訪談。他說：「鄭成功廟你什麼都不用求，純粹因為喜歡才去拜。鄭成功不是保庇你發財，鄭成功是保庇你安心的。」
人們拜鄭成功到底求什麼？此前我完全沒想過，被張老師這麼一說遂特別留心。實際考察結果，鄭成功確實不是保佑發財，但在信仰系統中還是有一定的功能性存在。根據中華民國奉祀開台聖王鄭成功聯合會編印《成功會刊》，官方多半將祂當作求雨止旱的神靈，但在更草根的民間信仰中，信徒則還會請求祂治病或解決人生問題，因此祀奉鄭成功的廟宇多備有乩童，為信眾服務辦事，可以說是與俗民生活緊密混同，形成儒釋道不分的開台聖王信仰。
開元殿鄭成功像為世界最大©曾令愉/旅讀
位於嘉義溪口鄉柴林村的開元殿，就是相當典型的一例。我從隔壁的大林鎮騎著單車，穿梭豬舍田野阡陌，一進溪口鄉便看見沿路顯眼標示指引開元殿方向，再騎一段路，便遠遠望見全世界最大、高達十層樓的鄭成功及甘輝萬禮像，從稻田中隆隆長出，以一種超現實的姿態，在那樸實的小村靜靜俯首，護衛著土地上的人。
開元殿的建成，完全是村民自發之力。源於柴林村有一尊由鄭成功部屬鄭蛟後代從泉州南安輾轉請回的尊王神像，設有鄭家祠敬拜，迄今逾兩百年。民國56年時，族人透過觀手轎儀式請動尊王神駕降臨，由乩生鄭武財坐禁，辦事時唱日本兒歌、講日語，此後陸續為地方百姓解決各項困難。
漸漸，信徒日眾，開台尊王親自指示找地建廟，信眾們心想：「在我們這窮鄉僻壤，哪有可能？」卻還是一鋤頭一簍土，蓽路藍縷地建起了廟。結果最後群力匯集，廟愈起愈大，凝聚成全村引以為傲的成果。如今，柴林腳開元殿除了有最受矚目的巨大雕像建築，還有藥草部，由尊王指示調製藥方救人。最讓我訝異的是，廟後附設了一間福松老人養護中心，是為嘉義縣第一個由健保署核定在院復健的養護機構。
「怎麼會想蓋福松老人養護中心呢？」我問道。
「是尊王的意思，祂特別降旨吩咐。」
那一瞬間，我感動得起雞皮疙瘩。我相信，那真的是祂的旨意──不是祂的話，誰會想到要用童年的福松之名，幫老人院命名？田川氏與福松的故事浮現腦海，冥冥中，是不是要彌補在世未能盡全的孺慕孝親之情？
在綠油油的田野間與開元殿廟方人員談天，能真切感受到鄭成功在此確乎是一股安定的力量。鄉民本來不一定熟悉祂的「史蹟」，卻因為祂的「神蹟」，自發鑽研明鄭歷史，甚至在鄭成功巨像內部設置了鄭成功文物館，從世界各地蒐羅眾多文物，製作擬真場景模型──那是一份純粹發自內心的仰慕，想要更親近這位護佑人民的神祇。
鄭成功像內空間為文物館©曾令愉/旅讀
騎單車回到大林，我在一個賣鳳梨的路邊攤停下，老闆娘一聽我講起開元殿就笑了：「喔∼是我們童年的記憶吶。」她邊削鳳梨邊說，童年時父母過年凌晨會把她們幾個小孩挖起來，到開元殿過火，求平安……
我嚐著在鄭成功護佑的土地長成的甜蜜鳳梨，內心湧起飽滿而溫暖的光亮。
廟後附設福松老人養護中心©曾令愉/旅讀
柴林腳開元殿
地址_嘉義縣溪口鄉柴林村1-2號
時間_ 08:00~21:00
注意事項_附設之文物館以團體參訪為主，如有考察需求可先電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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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號 第15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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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令愉
現任《旅讀》雜誌企劃編輯。
1988年生，政大中文系碩士，採訪經歷藝文、建築、教育、旅遊等領域。上班努力做一個文字從業人，下班努力做一個跑步的人。cgcfish@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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