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臥斧
《Toby King 托比王》從封面就預示了自身的與眾不同。
台灣讀者較常接觸的亞洲漫畫(主要是日本、韓國和台灣),封面大多數是由彩稿加上排版設計構成,一樣由繪製內頁的漫畫家執筆,風格筆觸相同,較少接觸的歐洲漫畫大抵也是如此;美國漫畫(尤其是以超級英雄為主的商業漫畫)的封面則常會另找繪者,不一定由負責內頁的漫畫家作畫,所以畫風可能與內頁截然不同,而且在漫長的連載年月裡,不僅封面、連內頁都有可能因故更換繪者。
但《Toby King 托比王》不同。
《Toby King 托比王》的封面和內頁都由NANO HERO繪製,封面彩稿的線條細膩講究,透過顏色與光影展現出角色身上的毛髮、衣物的材質、彷彿半透著光就要燃燒起來的花瓣,在保有漫畫變形趣味的同時呈現了擬真的力道。彩色內頁每一格都維持了相同的水準,即使是單色內頁,每個細節的處理也都不馬虎。在這種情況下,每一頁,甚至每一格,都不只是描述劇情的過場,而是可以獨立看待的精采插圖。
畫格的設計手法也別樹一幟。
漫畫的畫格設計,除了必須思考每一格當中為了推進情節使用的「鏡頭語言」之外,畫格的大小、形狀,還具備節奏控制、敘事力道強弱,以及暗示閱讀流向等等功能。《Toby King 托比王》有些橋段使用中規中矩的分格敘述,有些橋段則用上不規則的畫格組合、甚或直接打破畫格限制的手法表現混亂及震撼。從圖像的風格來看,《Toby King 托比王》或許會讓某些讀者將其歸類於源於歐美的「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但《Toby King 托比王》的文字使用方式及分鏡節奏,其實更接近日本漫畫──簡而言之,《Toby King 托比王》是目前難以歸類、專屬於NANO HERO的獨特存在。
除了畫面,《Toby King 托比王》還有別出心裁的故事內容。
二十世紀八、九〇年代的搖滾樂迷看見「托比」,或許會湧現一種莫名的熟悉。托比是漫畫《Toby King 托比王》的主角,在書中首度出現時,全頁畫面裡街燈籠出仿若聚光燈的光圈,周遭角色隱在煙霧當中顯得矇矓,托比以戴著白膠框墨鏡、邋遢牛仔褲、身背吉他手持酒瓶的形象登場,活脫脫就是站上舞台的寇特‧柯本──柯本是二十世紀八〇年代末期將「油漬搖滾」(Grunge Rock)這種另類、吵嘈、憤怒、控訴的音樂形態推進主流音樂市場的標誌樂手。
不過,托比是一隻貓。
以動物「擬人」的故事,真正要講的大多不是動物,而是人。《伊索寓言》、東方西方流傳以久的各種傳說及童話裡,出現過無數這類實例,創作者在故事裡利用某些動物的形象及特性比喻人性,閱聽者大抵明白這層比喻,有時候也藉以理解(或誤解)動物特性。這類作品迄今仍不時出現,情節可能不僅限於幾種動物之間的互動,而是企圖心更大地囊括了人類社會樣貌,例如美國迪士尼的動畫電影《動物方城市》,或者日本漫畫家板垣巴留的漫畫《BEASTARS》。
《Toby King 托比王》的故事場景也是由動物組成的社會,但與上述作品並不相同。
目前人類社會在道德及法律層面大多不接受「殺人」及「吃人」,真有這類需求的人也是少數;但肉食動物獵殺草食動物作為食物是物種的自然狀態、存活的必需,因此,如何讓在根本上就存有差異的物種組成能夠共同生活、毋需彼此殺戮的擬人社會,成了《動物方城市》和《BEASTARS》當中都觸及的題目。在這兩個故事裡,主要以「制度」做為規範,破壞制度就成了推動情節的衝突;但《Toby King 托比王》並非如此,Nano Hero透過一個特殊的設計,保留了讓肉食動物「合法吃肉」的權力。
奇妙的是,這個特殊設計反倒突顯了某種「不公平」。
使用制度規範肉食動物,看起來是保護草食動物,實際上是抺殺肉食動物的天性──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個制度是不公平的。在想像中的擬人故事裡,這個制度問題可以略過不談,甚至可以完全不提有這類制度,端視故事要聚焦在哪個主題──《動物方城市》提及這個制度,目的是製造衝突,亦即人類社會中的「犯法」,在緝凶過程裡並未討論制度本身的問題;而《BEASTARS》觸及了一些制度問題,但也因與主題關聯不大,所以沒有深入討論。而《Toby King 托比王》的特殊設計,一方面提出「只讓某族群犧牲以維持穩定」是否合宜的質問,一方面拉長作品的縱深:因為這個設計出現的原因,是埋藏在過往的某個祕密。
也因如此,托比神似柯本的造型,就有了意義。
「油漬搖滾」的定義一直不很清楚,但柯本的作品或許就是所有特色的濃縮──柯本的歌詞充滿對自我的質疑、對社會的焦慮、對不公義和階級傾壓的描述,以及對人際疏離的淡漠,以沙啞的低吟或暴烈的嘶吼配合破碎失真的吉他聲線演唱;這是站在被制度所維持的秩序之外,對制序發出的尖銳提問與震耳轟鳴。NANO HERO將柯本的形象套用在托比身上,正顯示托比站在邊緣、對權力中心種種措施不信任也不服從的態度。
除此之外,《Toby King 托比王》當中還有其他巧思。
多數人耳熟能詳的《三隻小豬》、《羊媽媽與七隻小羊》等童話,在《Toby King 托比王》中都出現了將原典當中某些元素的延伸或顛覆,罐頭廣告挪用現實當中一首舊廣告歌詞的同時,出現了濃濃的諷刺。以動物擬人的故事裡運用動物特性塑造角色反映人性,而NANO HERO進一步將真實人類的形象及人類創作的這些動物故事,反過來運用在《Toby King 托比王》當中。
《Toby King 托比王》的故事尚未完結。
故事裡的王國在一場動亂之後形成,而那場動亂的一切在第一部結束時仍是謎團;因為王國被動亂催生,因此形成中央集權、以秩序為上的專制政體,但從第一部看來,構成這種穩定政治結構的部分基石已然開始易位。故事裡的「四大家族」目前大多仍未出場,獅王的力量尚未明朗,加上托比這個原來在街邊唱異議歌曲、躲避公權力、看很多階級問題不順眼可是好像沒什麼角色和他有共鳴的邊緣分子、貓界柯本,在第一部裡似乎領受了某種來自更高層存在賦予的「天命」──《Toby King 托比王》後續將如何發展,令人好奇,也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