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子

「別站在孩子的對立面,那只會把他推得更遠。」過動兒父親: 我曾送孩子一本幸福存摺,上面是100個他的優點

未來Family
發布於 2021年08月23日03:46 • 劉振宇

我不想將孩子的過動症當成藉口,而是接受他最真實的模樣。
「如同我要孩子去學習怎麼和他人溝通,我自己也需要重新學習怎麼和孩子溝通。」

用愛等你緩步前行

和太太通完電話後,我便前往安親班接睿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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櫃檯處等滿了家長,有的人西裝筆挺,也有的人隨興地穿著汗衫、腳踩拖鞋。這些本來毫無交集的人們匯聚一堂,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等待孩子結束課程,然後一起回家。我環視面前的男男女女,所有人臉上都帶著濃濃的疲憊,和教室裡頭傳來的孩子的笑聲形成了強烈對比。正當我翹首盼望兒子從教室衝出來的時候,一位女士喊住了我。

我認得她,睿睿常和她的孩子玩在一起。我笑著對她點點頭,然而她沒有露出往常溫和的笑容,反而面露為難地對我說:「睿睿爸爸,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說──你知道睿睿之前拿筆戳我兒子的眼睛嗎?」

「啊?」我大吃一驚,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回去會好好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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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要怪睿睿的意思,當然這個行為是不好的。只是我認識睿睿這麼久了,明白他不是一個具有攻擊性的孩子……。」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說:「睿睿爸爸,我的兒子經由臨床心理師評估後,目前正在樓上的婦幼診所進行早期療育。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讓睿睿和我兒子一起去一趟?我會預約心理師從旁觀察他們的互動,好更了解孩子行為背後的意義是什麼。」

因為歉疚,我自是滿口答應。

她說的診所就在安親班的樓上,是臺北市立婦幼醫院附屬的一個早療單位。由於地點方便,特地過去一趟也不會耽誤多少時間,我於是與她約好,改天兩個孩子下課後,一同過去一趟。

牽著孩子回家的路上,我問他:「你為什麼要故意拿筆戳同學的眼睛?」

睿睿嘻嘻笑地看著我:「沒有啊。」

「沒有是什麼意思?不是故意的?」

睿睿的注意力早已被迎面而來的狗狗所吸引。興奮起來的他,小手開始用力,為了怕他掙脫,我趕快拉緊他,他回頭,一臉疑惑。

我嚴肅地告訴他:「就算是不小心的也不可以,這樣很危險,以後不能再這麼做了,知道嗎?」

看著睿睿懵懂的樣子,我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我想孩子還小,做父母的好好教就是了。我以為睿睿只是特別活潑。男孩子不都這樣?總是跑跑跳跳,好像一刻也靜不下來。所以當心理師建議我帶孩子去大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時,我當下有些反應不過來。

「什麼意思?」我問。

心理師回答:「劉先生,我認為您的孩子有注意力不足的傾向,我們的婦幼醫院設有心智科,希望你能帶孩子去做完整的評估。」

我不喜歡杞人憂天,更不喜歡在結果出來前過多地揣測,但心裡還是因為心理師的話而感到不安。我很快地安排好看診的時間,醫生的診斷正如心理師所懷疑的一樣:睿睿患有注意力不足過動症,需要接受治療。

聽過注意力不足過動症,卻不曉得這是什麼樣的疾病?會對睿睿造成什麼影響?他後續需要接受什麼樣的治療?

我開始查閱大量的醫學資料,試圖更加理解這個疾病。研究後我發現過動症不僅會造成孩子不專心,更有衝動、情緒和行為控制失調等問題,還可能伴隨學習障礙、對立反抗性障礙、憂鬱症、焦慮症等疾病,因為難以與人溝通、社交,以及學習上的挫折,容易影響孩子未來社會發展和自我成就。

換言之,罹患過動症的孩子將來有極大機率成為一個「低成就者」。

當面紗掩蓋的時候,那一點點的「特別」便無法被察覺,而一旦有人點破,過往種種的異常頓時清清楚楚地浮現在眼前。我想起睿睿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每每練習寫注音符號,他總會寫超出格子,一點也不整齊,還時不時會多那麼「一點」。

我糾正他:「這個注音寫錯囉,沒有這一點,把它擦掉。」

「不要!」睿睿說什麼也不擦,甚至合上作業簿,雙手緊緊壓著它,不肯讓我替他修正。

從小就是個「反對黨」的他,很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一不順著他,他就會哭鬧,而且極難溝通,怎麼也說不聽。曾經以為這只是孩子的特質,現在才明瞭是疾病所表現出來的徵狀之一。

當我越瞭解這個疾病,我就越加地憂心。

夜晚,我走進睿睿的房間,書桌上課本與文具胡亂地擺著,我隨手翻了翻,透過門外的燈光,看見教科書裡的歷史人物,被畫上了鬍子和黑眼圈,我搖搖頭,笑了笑,而後在睿睿的床邊坐下,伸手為他蓋好被子,盯著睿睿平靜的睡臉愣愣出神。

只有睡著了,他才會這樣安靜。

我並不在乎他未來是否可以成為菁英份子,但我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被社會排擠,成長為一個「低成就者」,在自我認同中掙扎。

我摸著睿睿的臉:「我一定不會讓你變成那樣。」

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

我和太太提出自己想要離開工作崗位,回家全職帶孩子的想法。

對於睿睿的病,太太第一時間雖然同樣茫然無措,但她向來樂天知命,不久便從打擊中恢復過來,並對我說:「只要孩子能健康、快樂地長大就好。」

我的太太是個事業成功的優秀女性。一方面她的收入高,能夠支撐家庭用度,另一方面我也不願因一己之私,要求太太犧牲她的人生。

因此,我毅然決然地退出一手創辦的公司,成為了一個家庭主夫。幸好太太全力支持我的想法,讓我能毫無後顧之憂地離開職場。

由於睿睿是獨生子,在家裡無法協助他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於是我開始帶著睿睿參加各式各樣的團體活動。希望透由各種團體活動,讓睿睿能夠適應社會。除了和睿睿一起參加親子戶外課程外,我更揣測睿睿的興趣,為他報名不同的才藝班。

有時帶他去參加跆拳道,有時是攀岩,企圖消耗孩子過多的精力。也讓他去學繪畫,畢竟,他每天上課都在畫畫,每本教科書、作業簿都被他畫得亂七八糟,連空白的地方都不放過。我猜想,他多少是對繪畫有興趣的吧?

但說也奇怪,睿睿去上了繪畫課後,回來反而不畫了。

課本還是滿滿塗鴉的痕跡,可是平日在家,他不再拿枝筆隨意亂塗。以前,他曾經拿著一枝毛筆爬到餐桌上,就開始在天花板上寫字塗鴉。偶然抬頭一看,才發現天花板上黑糊糊的圖案,真是好氣又好笑。

「你喜歡畫畫嗎?」

睿睿也不說喜歡不喜歡,頭也不抬地回我:「還好。」

「那要不要繼續學?」

「隨便。」

他就是這樣,你摸不著他的心思,更不清楚他對什麼事物感興趣。

我曾利用週三下午小學提早下課的空檔,帶他參加臺大校園植物導覽的活動,當每個小朋友都緊緊跟著老師時,他卻在人群的外圍跑來跑去。

「小朋友,你們看,這棵樹叫做『流蘇』,流蘇樹又稱『四月雪』,會在春天快結束的時候開滿白色的小花,就像白雪覆蓋在樹上……。」老師指著校門前一棵高大卻纖細的樹,細細講解,小朋友們聚精會神,不時提出疑問,家長們則圍在外圈,避免人來車往碰撞到孩子。

「睿睿,」我拉住往外跑的兒子。「你怎麼不靠過去聽?」

「喔。」他聽話地上前,站著聽沒幾句,又忍不住動來動去,一下子繞著人轉,一下子蹲下來看地上,一刻也無法消停。

他也不跟其他小朋友交流,一趟臺大之旅走下來,好多小朋友已經熟悉地拉著手說話,睿睿還是彷彿剛加入一般陌生,自顧自地走來走去。

回家後我以輕鬆聊天的態度問睿睿:「今天老師帶我們認識了好多植物,小朋友都聽得好認真,但我怎麼看你好像沒什麼興趣?」

睿睿想了會,搖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是好還是不好?」

睿睿不耐煩地說:「不知道啦!」

一股無力感從心底深處漫了出來,但我沒有怪睿睿。在以前,我可能會著急,覺得他在敷衍我,甚至會斥責他不專注聽課,現在我知道那是他天生的特質,逼他是沒有用的,他自己也無法表達心中的想法,只能去接受,並努力陪著他一起走下去。

明白歸明白,有時還是會感到無助,反反覆覆地引導他,卻看不見一點成效,令人心灰意冷,不知未來的方向在哪裡。

太太安慰我:「孩子進入小學也沒幾年,從前又太自由了,現在無法適應制式的校園生活是很正常的,等過幾年,他就會習慣,到那時候,就會好了。」

睿睿念的幼稚園秉持開放式教育的理念,比起一般學校,有更多跑跳的活動。我們當時想給孩子活潑一點的環境,也認為他上小學後,自然而然會習慣規矩,但沒想到他天生便不太一般,導致學習社會化的過程更加困難。

太太語重心長地說:「我們不也是這樣長大的?總有一天,會好的。雖然好動了點,但只要他健健康康的,我便心滿意足了。」

太太的開朗感染了我,雖然我仍為睿睿的未來擔憂,但再怎麼焦慮也無濟於事。慢慢來吧,就如太太說的,總有一天,會好的。

如同我要孩子去學習怎麼和他人溝通,我自己也需要重新學習怎麼和孩子溝通。

這門功課並不容易。

睿睿很有個性,對他提出要求時不能太過強硬,否則他便容易出現一些讓人抓狂的行為,比如大吵大鬧、為反對而反對,越是想糾正他,他越是不想如我所願。

我告訴自己,要盡力教導他,但也不能強迫他,強迫不能夠擁有良好的互動還會讓親子之間產生極大的衝突。雖然他鬧脾氣時,什麼也聽不進去,可做父母的,也不能因為息事寧人而一昧放任。這個尺度不好拿捏,何時鬆,何時緊,都需要不斷地嘗試、修正,才能試著走出一條最好的道路。

我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睿睿在一起,與他一同參加各種課外活動之餘,我也帶睿睿做家事、讀書,希望藉由培養他自主生活的能力,來增加他的自信,一點一滴改變他衝動的特質。

剛開始他什麼都做不好,連個碗都洗不乾淨,請他洗碗,他匆匆抹個幾下就沖水,拿起來一看,碗上還黏著飯粒、泛著油光,當下有股衝動想把他叫回來,盯著他再洗一遍。可如果我真的這樣做,孩子一定會反彈,他會不開心,會和我吵:「以後我都不要洗碗了!」

於是我改變方法,吃完飯後,我把餐具收到廚房,先用菜瓜布刷過一遍,抹去髒汙和油漬,才叫來睿睿:「可以幫爸爸洗碗嗎?」

睿睿站上流理臺前的小板凳,打開水龍頭,我遞給他一條抹布後便走開,假裝去做其他事,暗地偷偷觀察他的反應和動作。

睿睿沖完水後,興沖沖地喊道:「爸爸,我洗好了。」

我若無其事地上前:「真棒,洗得真乾淨。但下次幫爸爸沖水沖久一點,好不好?」

睿睿得了誇獎,便不排斥後續的要求。

「好!」

就這樣循序漸進,我交給睿睿的工作越來越多。

「不錯呦,明天來試試刷碗吧?」

「先刷一個碗,嗯……很好,可以再多刷一個碗。」

「都做得很好,那洗碗以後就由你來負責了!」

煮飯的時候也是,先從煎蛋學起,我問他:「讓你自己來煎自己要吃的蛋,如何?」

平常禁止小孩動刀動火,一旦問了要不要自己下廚,小孩子總是興致勃勃的。睿睿馬上就跑了過來:「我要煎、我要煎。」

我不過度干涉睿睿的行為,只為了安全在旁邊顧著他用火,其餘倒油、打蛋全讓他自己來。

呈起裝盤的荷包蛋賣相不佳,蛋黃破掉,邊緣焦糊,還混著蛋殼,兒子仍然得意洋洋地說要留著等媽媽下班回來看。

我稱讚他:「比爸爸第一次煎蛋還要好!」

讚美多了,他就不好意思拒絕,而我時不時裝笨,煮菜煮到一半就喊兒子過來:「睿睿,你能不能教教爸爸,上次你是怎麼調味的?爸爸煮得不是太淡就是太鹹,沒有你這麼會煮。」

睿睿驕傲地抬起下巴:「吼!你怎麼煮這麼久還不會?」

「對啊,還是你厲害。」

睿睿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接過鍋鏟,我則在他背後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對睿睿很有效,雖然他仍時不時地失控,但我和他明面上的衝突少了。一方面是我最大化地接受睿睿的不足,理解他的行為;另一方面或許是因為我長時間的學習佛法,所以才能夠以更平和的心態面對人生的煩惱。

又或許是因為,我雖然知道了睿睿是過動症,但我從不以此做為藉口,認為就是這樣他才這麼難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格特質,有的人天性就是活潑好動,也有人喜歡安靜地坐著,睿睿只是特別好動罷了。

看到睿睿的表現,太太對我說:「你真的很適合在家帶孩子。」

太太認為我當初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即使太太個性溫柔隨和,還是會因睿睿的調皮搗蛋生氣。畢竟當家裡有一個特別活潑的男孩子,會有很多超乎想像的突發狀況,挑戰家長的極限。

我也有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比如有一次當我發現睿睿割破了連接蓮蓬頭的水管時,瞬間怒火中燒,火焰蒙去了理智。我真不明白,他怎麼就能想到要破壞蓮蓬頭?還是拿美工刀去割?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忍不住叫來兒子大罵:「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看看,好好的東西,現在都不能用了,你簡直莫名其妙,美工刀能拿來玩嗎?還拿它到處亂割,你太離譜了!」

睿睿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一點愧疚自責的情緒也沒有,被罵得久了,他臉上還出現一抹厭煩。

「你都不會覺得做錯了?」

睿睿撇撇嘴,不置可否。
「你……。」我想罵又罵不下去,如果他以為挨罵就能夠抵銷錯誤,不能理解我為何生氣,那罵再多又有什麼用?不過是自己氣得半死罷了。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擺擺手。

如臨大赦,睿睿咻一下地跑開了,隨即我就聽到他玩鬧的聲音。

無能為力的感覺再次攫住了我,可我又能怎麼辦?

孩子有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要如實完成每日的作業實是一件辛苦的事。因此,我會陪在他的身旁,一題一題跟著一起做,在他焦躁不安時,跟他說說話,轉移他的心思,或問問他學校的生活。

有次,當我問他有沒有交到新朋友時,睿睿眼神閃爍,言詞囁嚅。

睿睿的人際關係向來是我關注的重點,一看到他如此表現,我立即關心地問:「怎麼了?」

「同學都不跟我玩。」

「他們為什麼不跟你玩?」

「就小明他們幾個下課要踢球,可是那個翰翰叫他們都不要跟我玩,然後他們就一組,都不理我……。」睿睿揮舞雙手,話說得語無倫次,我反覆問了好幾次,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

學校同儕相處,難免會形成小團體,孩子想打入其中,和其他小朋友一塊玩耍,偏偏有幾個人並不歡迎他,睿睿想盡辦法討好,就是不得其門而入,自是感到挫折、委屈。

我問:「為什麼翰翰不喜歡你?」

「我不知道……。」

「你有沒有跟翰翰吵過架?還是打過架?」

睿睿偏頭思考,而後盡皆搖頭否認。

我沉吟了一會,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好方法解決問題,且我也未曾聽過睿睿的導師提過他有被排擠的問題,或許是單純和翰翰合不來吧?兒子的個性本來就衝動,還時常搞不清楚狀況,講話答非所問的,並不是受歡迎的類型。

「那他除了不跟你玩,有沒有欺負你?」

睿睿再次搖頭。

沒有就好,我鬆了一口氣,告訴他:「現在翰翰不想跟你玩,不代表以後也不會跟你玩。而且你可以先和其他同學一起踢球啊,說不定還能和翰翰他們比賽。」

「可是翰翰他們比較厲害!」

「那如果你贏了翰翰,你不是更厲害嗎?」我引導睿睿從另一個角度思考。

睿睿一聽,頓時大樂,咯咯笑了起來。我跟著揚起了嘴角,卻仍不免憂慮。

稍晚翻著睿睿的聯絡簿,我遲疑了許久,還是沒有將煩惱寫在聯絡簿上,反而提筆在通訊欄上寫道:「今天睿睿準時完成作業,還幫爸爸洗碗擦桌子,表現甚佳。」

我和睿睿的老師早已培養了一個默契——我們不會分享睿睿不好的一面。因為他毛病很多,不論在家裡還是在學校,總大禍小禍不斷。我曾經很害怕接到老師訊息,或是在聯絡簿上看到老師提到睿睿又闖了什麼禍。我沒辦法立即改變他的行為,卻也不想看到他因不被理解,而遭責備。

很幸運的是睿睿從以前到現在,遇到的都是好老師。

即使老師也拿他這樣好動孩子沒辦法,卻願意包容他,不將他視為頭痛人物,老師甚至覺得他很可愛。

「睿睿是個誠實的孩子,他犯了錯從來不會推諉塞責,總大大方方承認是他錯了。雖然糾正他後,他還是可能記不得,但再犯時,他都會老實承認,並且道歉,努力彌補,我覺得他這種個性真的很可愛。」一次和老師通話時,老師這麼跟我說。

在和老師互動的過程中,我也感受到,過動所帶來影響不全然是負面的,我的孩子雖然衝動卻熱情,執著但誠實,而且善良大方,從不畏縮。

我也樂於和老師分享如何引導睿睿做家事:「昨天他只能洗兩個碗,今天可以洗到三個了。」

話筒的另一端,老師開心地說:「睿睿這麼棒喔!」

睿睿在一旁聽了,伸手就要搶我手中的話筒:「我來說,我也要跟老師說話!」

「好好好,給你,但不能講太久,老師也要休息。」我爭不過,只能叮囑他。

睿睿很喜歡級任老師,吱吱喳喳說個沒完,老師也很有耐心地聽他的童言童語,最後還是我受不了,才強行結束了通話。

每次都這樣,只要我和老師通電話,他就要過來插上一腳,我和老師聊三分鐘,他至少要聊三十分鐘!耽誤了老師的下班時間,多少有點過意不去。

可是看到孩子被肯定,和老師的感情如此親密,我仍覺得感恩不已。

然而七、八歲的男孩不守規矩還能說是活潑可愛,十三、四歲的少年就無法輕易被寬容了。睿睿雖然持續在進步,卻還不能完全矯正過來。升上國中後,他一樣會在課本上胡亂塗鴉,會和同學在課堂上互丟紙條打鬧,於是,他受到的懲罰也多了。

但他回來什麼也沒說,依舊大大咧咧的模樣,我也不曾聽到老師的抱怨,還以為他已能融入規律的團體生活中。

有一天,睿睿一反常態,怒氣沖沖的,一回到家就甩書包生氣。

我皺眉,沒有馬上責罵他,而是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睿睿雙手抱胸,抿著嘴不想講。

我不願逼迫他,想給他一點冷靜的時間,便扯開話題:「你看你衣服又弄得這麼髒,趕快換下來給我洗。」

我看著睿睿身上灰灰黑黑的制服,幾乎認不出原來的白色。忍不住搖頭嘆氣,實在搞不懂他平常是怎麼玩的,為什麼會把衣服弄成這樣?就像是一塊穿在身上的抹布。每次睿睿換下來的衣服,我都要手洗刷過才能丟洗衣機,否則洗不乾淨。

這一說,孩子就紅了眼睛。

「爸……。」

睿睿說,今天國文老師單獨把他叫到講台前,問他:「你家有人在照顧你嗎?」

睿睿氣憤地說:「他怎麼可以那樣講!口氣那麼瞧不起人。」

我聽了反而從心裡湧出一股感動:「睿睿,你的國文老師對你很好,很關心你。」

「哪有!」

「你自己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模樣,也難怪老師會這麼問了。或許老師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問你,但他會這樣問,真的是出於關懷,他可能想:『這個學生的家庭健全嗎?有沒有人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我打趣道:「你害爸爸被老師誤會,是不是應該向我道歉?」

睿睿低頭看了看自己斑駁的白襯衫,遲疑地問:「是這樣嗎?」

「他可以只教課就好,不管你們,但他注意到你的外貌,特地關切你的生活,當然是對你好。」

「我以後會小心不要玩得那麼髒的。」

睿睿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頭。我則是伸手拍拍他的肩,要他先去換件衣服。

一日日與睿睿互動的過程,讓我察覺了一件事──在這幾年的刻意練習下,我漸漸學會用正面的態度迎接任何挑戰,先看事情正向的地方,凡事不朝負面去想。漸漸的,這樣的觀點深入了我的心裡,並且讓我能夠引領睿睿看到世界美好的一面。

當初我學習佛法,是由於朋友的介紹,加上上了課後覺得課堂的內容很有道理,才一直學了下去。人生時刻充斥著許多煩惱,學佛會令我感到平靜,即使無法立即學以致用,也能讓我保持著平和的心態,去面對夫妻和親子間的衝突。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很難全面體諒他人的想法,難免會有一些磨擦。剛開始我只是信服佛法,並期許自己能夠做到學習的內涵,可實際上,知易而行難,道理人人都懂,要運用卻是不容易。經過一遍遍地學習、念佛,且時時提醒自己,長而久之,才深植於內心,也能體現於生活之中。

到這一刻,我才真正了解,這或許就是為什麼我會辭掉工作,選擇陪伴孩子長大的原因!孩子的病只是一個推力,我只是重視他,希望他快樂。長期和睿睿相處,我自己也在成長和改變,我發現唯有長久的潛移默化,時時體會善的一面,才能養育出對社會有貢獻的好孩子。

睿睿雖然和國文老師的關係變好了,和家人卻正好相反。他彷彿一下子就進入了叛逆期,老師、同儕的一句話,比父母說了千百句的話都還要有力量。

太太偶爾被他氣得半死,想管教他卻被我制止。

「不要站在孩子的對立面,那只會把他推得更遠。」

太太不高興地回:「那也不能不管他啊。像他現在,打電動打到廢寢忘食,你只會用『關愛教育』那一套,有用嗎?」

當時我接觸關愛教育沒多久,太太的質疑我無法立即反駁,只是說:「交給我,好嗎?我來跟他溝通,不會放任他。」

我彷彿也在透過這句話說服自己,不要衝動,不要站在一個權威者的角度去命令他。儘管道理我都明白,可是看睿睿一再忘記我們的約定,我也漸漸壓不住內心的火氣。

我推開睿睿的房門,敲了敲門板試圖引起他的關注。

敲門聲淹沒在喧鬧的遊戲音效中,睿睿直勾勾地看著螢幕,手指飛快地操作,看都不看我一眼。

「睿睿,已經超過十分鐘了,你該關電腦了。」我沉聲說。

「再等一下,我打完這一局就好了。」

「不行,我們說好每天只能玩一小時,你已經超過時間了。」

「再十分鐘、再十分鐘就好!」睿睿緊盯著螢幕,無意識地嚷嚷著。

我深吸一口氣,再次警告:「睿睿,你不可以說話不算話。」

「再一下啦,就快要結束了!」

「睿睿!」

遊戲闖關失敗的音樂響起,睿睿懊惱地摔了滑鼠:「好了,好了,不玩了!」

我不悅地說:「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有罵你嗎?這是我們早就說好的約定不是嗎?你講話不算話態度還這麼差,如果你不能遵守約定,那以後都不要玩了。」

睿睿幾次張嘴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氣呼呼地喘著,最後只大聲地吼道:「我知道啦!」

他倒在床上,拉過被子蒙住頭。

我站在房門口看了他好一會,伸手關了燈,輕輕闔上門。

「晚安。」

隔天早上,兒子上學後,我在客廳的桌上發現了一張紙條,寫著一段話:

「樹木的年輪順應著季節而生,河水順應著山勢奔流,揠苗不會助長,強迫只會帶來反抗。」

那瞬間,我整個人懵住了。

我對太太說得好聽,可自己也做不到全然地關愛。我並沒有用心瞭解睿睿,一昧地拿規矩去束縛他,他表面上接受了,內心還是不服氣,對我產生了牴觸。

我既高興睿睿還願意告訴我他的想法,又難受於自己做得不好。

這一刻,我才體會到,我沒有深入理解怎麼關愛他人,我只是學了個理論,卻沒能做到真的運用,導致兒子和我之間形成了對立。

我應該要先接納他沉迷遊戲的現況,以及理解他為什麼無法馬上結束遊戲,這個年紀的青少年本來就喜歡玩遊戲,也難以控制慾望,自制不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而是需要經過學習。我可以問他:「為什麼你做不到遵守規範?如果你以後還是做不到,我們可以怎麼解決?」而不是強制性地要他立刻關掉電腦。

這些我不是不知道,但我沒有做到。

當睿睿越來越大,我的煩惱從擔心他的人際關係,變成了如何和孩子交流。

他也不是叛逆,只是半大的孩子更渴望自由、更重視同儕的意見,父母的不贊同很容易被當成是一種約束,加上兩代之間對於流行認知的差異,一不小心就會引發衝突。

但我會盡量去尊重睿睿的想法,把他當作一個成年人般地談話。國三他和我說他要報考復興高中戲劇科時,我二話不說全力支持他。

一開始他想考的不是戲劇科,而是復興美工。會有這個想法,是因為他曾將三十多個同班同學以圖像的形式繪製,導師看見了,不僅沒有斥責他不務正業,反倒稱讚他觀察力細微,人物畫鮮活各有特徵,認為他有天分,可以考慮報考相關科系。

然而過了沒多久,他又改了主意,風風火火地準備起戲劇科的考試,還要求我出錢讓他去補作文。

對於他的三心二意,我沒有太多的意見,也不會逼迫他一定要讀普通高中,孩子的人生必須自己去闖,父母無法代替他走這條人生的路。可是他要去作文補習班這件事,我卻是反對的,我拿不準他是真心想要去補作文,還是為了和朋友玩樂?

另一方面,我知道他直到現在還是會干擾上課秩序,在學校,老師和同學能夠包容他,但在嚴格要求教學進度的補習班就不一定了,這樣的他上補習班,真的有成效嗎?

我不置可否,私下和睿睿的導師聯繫,詢問他睿睿的狀況,好讓我能夠做出判斷。

導師很了解睿睿,他也不同意睿睿去上補習班,直接把事情攬過去,對我說:「劉爸爸,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好了。」

我感激萬分,和導師聯絡,並沒有要麻煩他的意思,導師卻把睿睿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不久,我就收到了導師傳來的好消息:「搞定了!」

睿睿再也沒有提過他想補作文的事,我全心信任,沒多問一句導師是怎麼和他談的,是後來睿睿主動談起,我才知道導師的用心。

「我想要自己練習寫作文,請國文老師幫忙批閱。」

學生這樣積極進取,做老師的沒有不願意幫忙的,那個曾經因為髒衣服傷了孩子自尊心的國文老師,付出了非常多的課後時間輔導睿睿,孩子當然感受得到,因此也很尊敬並喜愛這位老師。

很多事是一體兩面的,就看怎麼解讀,我很欣慰當初能解開孩子心裡的疙瘩,讓他看見老師的關懷與愛。

我慢慢能夠理解關愛教育的真諦,是接納,是傾聽,是消除人和人之間隔閡的方式。

於是睿睿上高中後向我表示想要刺青時,我已經有了足夠的智慧去應對他。

我不否認我其實是不喜歡刺青的,在我的印象中,只有混道上的兄弟才會去刺青,兒子不過是個還未成年的高中生,他懂得刺青的意義是什麼嗎?他真的不會後悔嗎?

我沒有表現出我的不喜,反問他:「你為什麼想要刺青?」

「因為刺青很酷啊!」睿睿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抓抓頭,請他坐下詳談,我說:「嗯……爸爸沒有刺青,也不太瞭解這種文化,你可以跟爸爸說你想要刺什麼圖案?刺在哪個部位嗎?」

可能是我的態度十分平靜,所以睿睿也沒有反彈,誠實地說:「我還沒有想好。」

「那我覺得你需要做一點功課,而不是想要刺青就馬上去刺。這畢竟是一種侵入性的行為,如果沒有找好店家,我怕會有感染的問題;再來,刺青刺上去後,雖然不是不能反悔,但若要洗去刺青,是很受罪的事;最後,刺青應該不便宜吧?爸爸可不會幫你出這筆錢喔。」我理性地分析給他聽。

「爸,你說的對,我會好好想想的。」

睿睿冷靜下來,雖然沒有直接去刺青,卻也沒放棄。他到處蒐集資料,還不忘跟我分享:「爸,你真好,我好多朋友的爸媽一聽說小孩要刺青,就以為是變壞了。現在時代不一樣了,不是混黑道的人才會去刺青,在西方,刺青是一種藝術,好多好萊塢的明星也會刺青留念。」

「民情不同,你也不要認為反對的爸媽就是錯的,我們傳統的觀念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刺青也是一種損傷,爸媽會捨不得。我也會擔心你刺青會有感染的風險,只是與其去否定你,我更希望你是因為真正考慮過、研究過才去做這件事。」

睿睿說的沒錯,現在時代真是不同了,刺青也是一種藝術的表現,不必以負面的眼光看待。我接受他的說法,他也採納我的建議,認真存錢之餘,找到什麼喜歡的圖案就會拿來和我討論,還說:「我想要刺在比較隱密的位置,像是腰側或是腳踝,不容易一眼就被看到。」

我稱讚他想得周到,他欣喜地笑了,更加仔細思考這件事可能會帶來的影響,沒有最初憑著一股衝動就要去做的決絕。

因為想要刺青,睿睿開始健身,身材越來越壯。

「交女朋友了?」我調侃他。

「不是啦,」睿睿靦腆地說:「我是認為我既然要刺青,就要練一下身材,要不然肉垮垮的,即使圖案再好刺青也不好看。」

「很好啊!你越來越會想了。」我點點頭。

只要給孩子一點引導,他就會比你想得更多,如果他經過了深思熟慮,也說服了我這不是一件壞事,我又有什麼好反對的?之前睿睿想要穿耳洞,我沒有瞭解就說不行,他雖然不會和我吵,但還是會瞞著我去做,等到我發現,木已成舟,也將他推遠了。

正是因為受過幾次的教訓,不斷地學習實踐關愛教育,我才能和睿睿有良好的溝通。他也不會伸手向父母要錢,而是透過自己的努力,一點一滴實現自己的目標。

有一天,他跟我說:「爸,我明天要去刺青。」

我放下手中的報紙:「決定了?」
「嗯,我找好刺青師了,是有規模、風評好的店家。我打算刺一個小小的圖案,不會花太多錢,而且若刺的圖案太大了,我也怕以後會後悔。」

「你想好就好。你長大了,爸爸的反對也阻止不了你,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做讓我擔心的事。」

「我不會的。」

我笑了,衷心盼望能和睿睿一直保持這樣良善的互動,我不能說未來就不會有衝突,卻願意用一顆豁達的心去包容。

太太沒我想得開,她非常不滿意孩子上大學後時常晚歸,便會碎念:「你怎麼這樣帶孩子?讓他七晚八晚才回家,你就該制定一個時間,超過這個時間沒回來就鎖門,這樣孩子才會怕。」

確實我和太太都是這麼過來的,晚上外出總是趕著時間回家,深怕過了時間就進不去家門,但我不認同以同樣的方式來對待睿睿。

即便我們家需要有門禁,這個門禁的時間也應該要和兒子商討後再訂。要讓他知道,直到我們要睡了都不見他回來,我們睡也睡不安穩,這個門禁是為了我們,也是為了他好,同時我也想知道,有什麼事讓他必須三更半夜還在外不回家?

孩子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也幾乎要成年了,我尊重他,但不會放任他。我學會理解他,更在這條成長的路上,學著看到孩子許多的優點。

我曾經寫過一本「幸福存摺」給兒子,那是在我最初學習關愛教育的時候,拿到的一本筆記本,上面讓我們寫下一百個孩子的優點。

不知為何,有了幸福存摺後,就算沒有刻意找尋,我也能在日常生活中發現兒子閃光的地方,並一一記錄下來。

其實那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像是他想吃炸物,卻因為會發胖,而克制了自己的慾望。那天,我就在幸福存摺裡寫道:「你的自制,大人都不一定能做到,但你做到了。」或是他的考試及格了,我也寫了進去:「你認真念書,成績有所進步,值得肯定。」

花了一年的時間,我寫滿了一百個睿睿的優點。

隔年睿睿生日,全家去餐廳吃飯慶生,席間,我拿出了這本幸福存摺,說:「睿睿,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睿睿好奇接過,沒有馬上打開來看,我也不催促,能把心意送到孩子手上就好。

我們度過了愉快的一餐,回家我也不問他看了沒。

入睡前,太太跟我說:「剛才你洗澡的時候,睿睿哭了。」

我疑惑問道:「今天不是他生日,怎麼還哭了?」

「睿睿把你送他的生日禮物拿給我看。」太太感性地說:「我沒想到你居然暗暗觀察到睿睿那麼多優點,我看了也很感動,你把睿睿教得很好,這些年辛苦你了。」

後來我問睿睿:「聽說你看了幸福存摺後哭了?」

他很不好意思地說:「我也只看了兩三則,根本看不下去。」

我哈哈大笑,沒有拆穿他。

過去這幾年,我肯定過他,也否定過他,我們會吵架、會爭執,但不可否認的,他長成了一個比我想像中更好的孩子。透過幸福存摺將很多很小的事累積起來,我才注意到,這個孩子不是沒有改變,只是時間模糊了一切。同樣的,在孩子的心中,幸福存摺代表了父親的認可,讓他能感受到自己被深深愛著。

睿睿是我生命中一項巨大的挑戰,因為他,我不得不學習怎麼成為一個更好的父親。我常在想,如果兒子沒有被診斷出來罹患注意力不足過動症,我還是一個忙於事業的上班族,那我和睿睿的關係會怎樣呢?大概不會像現在這樣融洽吧,我很清楚,當年沒有學佛、沒有學習關愛教育的我,只會是個手握權威的傳統家長,我或許無法發現他美好的一面,也會在不斷的爭吵中加大彼此的距離。

我很感謝睿睿,給予我一個陪伴他長大的機會。

我和太太說:「以前我看孩子,就像是一艘擱淺在沙灘上的獨木舟,費盡心力去推、去拉,也無法讓它回到海上,它彷彿生根在沙灘上,你施加了力量,也無法撼動它。我曾以為它會永遠這樣,直到現在我猛然回頭一看,曾幾何時,那艘孤零零的獨木舟,已經是一艘堅固的帆船,回到了海上,而且揚帆啟航了。」

太太笑我想得太多,卻不知,這是我多年來的感觸,那是長久的陪伴才能擁有的體會。

曾經因為他的特質,我查找了很多資料、看了很多書,發現許多名人也都患有過動症,像是微軟創辦人比爾蓋茲、奧運冠軍菲爾普斯,但這些書後面都不曾寫到家長是怎樣引導孩子,也不曾提到,更多沒有被關注到的過動症孩子,都是學校裡的問題兒童。

我不奢望他會像比爾蓋茲、菲爾普斯那樣有這麼偉大的成就,我只要他能被社會接納。而這之前,做父母的要先能夠接納他、陪伴他,只要我們先看見了他的亮點,他自然就會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那艘獨木舟終於回到海面上了,不需要外力的幫忙,自己就能找到自己的出路。而他即將去面對屬於他的風浪,我們無法為他阻擋,卻能做他揚帆遠航的風,陪他走過一程,給予他勇氣航向遙遠的地方。

摘自 《為你降一場溫柔的細雨》/福智文化

圖片來源:Snowscat

數位編輯:王信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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