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意把社會議題拍成電影的人很了不起,因為這並不容易拍,說得太用力,會給人說教或宣導的壓力,說得不夠力或是切入角度不對,劇情驅動不了議題,渲染力道不足下,結構空洞,最後淪為自我呻吟。
覺得把社會議題拍得最完美的電影,是陳哲藝的《爸媽不在家》,更久之前,也許是李安的《囍宴》。這兩部有著類似的優點,他們要說的議題都很大,但都用小人物去說,也因為在內容布局上發展十分詳細完整,議題與人物緊密結合,最終成就出一部經典的作品。
而今年想要挑戰社會議題的,是來自香港的《濁水漂流》,在說「街友」。我覺得街友是一個困難的題材,首先,街友有太多千篇一律的樣貌,若編劇田調還做得不好,那最終可能會非常走鐘。再者,只要導演或演員掉入眼淚的陷阱,只拍出「街友很可憐」,那就完蛋了。
吳鎮宇(左)為戲減肥,打造一口假爛牙,演出精湛,問鼎金馬獎影帝,右為入圍最佳男配角的柯煒林。(滿滿額提供)
產生過量的同情,是講述底層故事的禁忌之一,如果你只是想大哭一場,那不用看電影,看紀錄片就好了。已經很可憐的角色,不太需要觀眾反覆地同情,觀眾想要的是,真正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
故事軸線聚焦一票在香港深水埗天橋下,以木板搭建小屋露宿街頭的街友們,他們形成一個微型社會,在這裡有規則需要遵守,有感情需要守護,有慷慨、有祝福,當然也有慾望。他們荒唐一生,最後只能苟延殘喘地活著,那為什麼還要活著?因為還有事情想做、還有願望沒實現、覺得還有孤注一擲的機會、還有想見但沒見到的人…在這之前,活著,仍然是有意義的事情。
《濁水漂流》描述一票在香港深水埗天橋下,以木板搭建小屋露宿街頭的街友故事。(取自劇照)
《濁水漂流》的劇本是有一些問題,但瑕不掩瑜,也可能是今年電影中,在社會議題上扎根最深,且刻畫得最好的一部。當然也得承認,在敘事有點平淡,如果你喜歡大悲大喜,或是非得感受到角色強烈的撞擊與衝突,那你可能會感到不耐。但就我而言,在這兩個小時內,我依然深受感動。
如前言所述,《濁水漂流》情感面是夠綿密的,尚能支持導演想談的事情,不說教、不宣導,也因為演員出色,每個角色非常有說服力,尤其是吳鎮宇演的輝哥,姿態、神色及聲音實在精準到讓人害怕,如果《濁水漂流》在今年金馬只能得一個獎(他們入圍12項),那就一定得是「最佳男主角」,當然,男配角謝君豪也很棒。
謝君豪演出在香港生活的越南人,他也以此片入圍金馬獎最佳男配角。(滿滿額提供)
李安曾語重心長地說:「台灣電影格局小、普遍文化涵養不足,導演基本功不夠,拍出來的電影無法讓人感動。」他之後進一步解釋,他說:「格局不是說要拍出大世界,而是電影要小、要精準,才能做得好。」
每隔一陣子,台灣總會出現一些過於著重氣氛,看似精雕細琢但其實空洞乏味的電影。今年,或許香港來的《濁水漂流》可以帶來一點啟發,就算是小題材,只要心無旁騖把故事說好,那格局自然深遠恢宏,足夠打動人心。
※Haruhiko Lin: 本文經作者授權,摘自作者臉書。
【延伸閱讀】
● 【影評】《梅艷芳》:把一手好牌演到不忍卒睹 ●【影評】《瀑布》最殘忍也最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