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台灣的ACGN文化(動畫、漫畫、遊戲和小說)愛好者來說,日本出版集團角川是個絕不會錯過的名字。《新世紀福音戰士》、《艾爾登法環》、《我推的孩子》⋯⋯,每部作品的年代與形式各異,但都以各自獨特的魅力在粉絲心底留下印記。角川是如何改編小說、漫畫成動畫?又要如何將台灣作品輸出至海外?《遠見》專訪株式会社KADOKAWA代表取締役社長夏野剛(Natsuno Takeshi)和台灣角川董事長岩崎剛人(Iwasaki Taketo),一探究竟。
自1945年創辦以來,角川(Kadokawa)從出版出發,透過業務拓展與收購,一路將觸角延伸至小說、漫畫、動畫、真人影劇與遊戲,也跨足網路服務和教育領域,成長為今日市值超過6000億日圓的巨型IP(Intellectual Property)帝國。
今年適逢進入台灣市場25週年,台灣角川也借勢宣布三支箭:持續發展小說影劇等多元內容、開拓輕小說訂閱制和商品等新事業、將台灣漫畫與小說等IP推向世界。這三支箭背後,有角川集團的核心策略「媒體組合」(media mix)支撐,也就是讓作品的表現形式變得多元,進而推進其影響力與價值。
今年適逢進入台灣市場25週年,台灣角川也借勢宣布三支箭。曾子軒攝
不過,不管是輸出台灣作品,還是改編內容形式,都絕非易事。乘著希望出海的內容,未必能夠被異文化的觀眾理解;自平面的漫畫與小說轉進立體的動畫和影集,更時常有世界觀崩毀、精神背離原作的情形。
每種媒介、每個市場都有其獨特邏輯,角川要如何跨過形式和地域之間的深溝高壘?
小說、漫畫、動畫全都要,角川Media Mix戰略是什麼?
走進休息室、準備開始採訪,立刻就被擺放在展示櫃上的小說、漫畫與模型吸走目光。《涼宮春日的憂鬱》、《你的名字》、《約會大作戰》⋯⋯,若將角川歷年的作品集結成目錄,隨手一翻都是經典之作,累積近80年的IP數量非常可觀,在台灣也常引起轟動。例如《我推的孩子》今年已推出第二季,台灣粉絲就不少。
「就日本來說,角川一年會有6500部小說作品誕生、台灣也有超過1000部。」夏野剛隨口拋出兩個數字。這些源源不絕的新生內容,都是角川播下的種子;將原始作品改編成其他形式,延展IP影響力,則是角川收成之機。
無論是出版、動畫、遊戲還是商品,也不管是哪些題材與類型,角川集團在「統合報告書」裡的中期經營計畫當中強調,維持作品陣容多樣性,並且把熱門作品推向更廣泛的全球受眾,藉此「實現IP的大型化與長壽化」是其核心發展策略,改編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夏野剛表示,角川主要參考人氣與銷量,從作品池裡挑選約40部改編成動畫。「在選定的作品當中,也有一些我自己完全覺得不怎麼有趣的作品。」儘管如此,他們仍得到市場中特定客群的支持,才能夠如此暢銷,夏野剛表示,做出選擇的不是作為主管的「我們」,而是市場。(*註:統合報告書近似於台灣的永續發展報告書,但會納入更多財務資訊及公司策略方向。)
熱門作品《不時輕聲地以俄語遮羞的鄰座艾莉同學》輕小說由日本角川出版,動畫則交給動畫工房製作,今年7月角川宣布收購動畫工房。曾子軒攝
旗下業務全包,有維持原作精神的先天優勢
就改編作品的成功關鍵來說,他認為形式差異並不是最大挑戰,困難的反而是維持原作的一致性。「(改編)絕對不可以扭曲原作的形象與基本概念。不同公司製作的時候,就會有點『動畫怎麼跟原作有點不一樣』的感覺。」
在日本經濟產業省擔任內容知識產權項目負責人、娛樂社會學家中山淳雄(Nakayama Atsuo)向《遠見》解釋,實踐「媒體組合」策略的難處在於,IP不同載體背後的參與者,都來自不同產業,例如商品經銷商、遊戲開發商,「他們並不總是習慣這個(形式變換)過程,使得協調變得困難。」
對比之下,角川旗下擁有包含出版與動畫在內的部門與子公司,相較僅經營單一業務的企業,夏野剛認為這正是其優勢所在。因為公司核心人員出面主導,讓不同部門能夠通力合作,「我們可以做到一部(動畫)作品新一季開始的時候,同步把漫畫推到書店通路裡,或者是導入遊戲之中。」
仔細審視「媒體組合」核心,在改變媒介以外,IP的終身價值也不容忽略。舉例來說,今年11月和12月,角川陸續在台發行《灼眼的夏娜》與《涼宮春日》系列新作,兩部輕小說首次出版距今皆已超過20年,但續作或者外傳推出時,仍能激起水花。
夏野剛表示,就某些年紀較長的IP來說,也許新觀眾沒看過輕小說與動畫,但收看動畫與劇場版以後有可能回頭翻閱原作,或者走上相反的收視路徑,這也是「媒體組合」的策略特點之一,「分時間差導入不同Media Mix的作品,是一個重要作法。」
日本角川社長談niconico:檢討復活台灣版當中
擴大內容的形式與長期價值之外,角川的事業版圖也橫跨至通路端,以台灣而言,就有以輕小說為主的連載平台KadoKado,以及面向二次元文化愛好者的電子書平台BOOKWALKER。此外,上個月台灣角川也宣布開闢精品抽抽樂(即一番賞)新服務,並預期推出大眾喜愛的IP商品。
角川在台推出《吉伊卡哇》漫畫時,同步附上周邊商品,這也是角川預告將會進軍的方向之一。曾子軒攝
負責台灣業務的岩崎剛人認為,提供不同通路讓消費者能夠自行選擇,彼此之間並非競爭關係,「讀者看完(付費連載)的輕小說以後,如果還有興趣能上電子書商城,想收藏還能購買實體書。」
因為角川剛釋出訂閱制輕小說服務的消息,對台灣讀者來說,很容易聯想到付費動畫甚至漫畫業務,例如已經推出付費動畫平台的巴哈姆特。事實上,去年巴哈姆特共同創辦人暨副執行長陳建仁接受《遠見》專訪時,便曾談過正版漫畫訂閱制的挑戰。
雖然漫畫與動畫都是角川的戰場,但岩崎剛人表示KadoKado平台不會分心,「會專注在自有IP、連載我們市場上的輕小說,」在他眼中,漫畫與動畫都是「另外一條線」,至少現在的看法是如此。
其實,講到角川時,人們也會想到被角川收購、孕育無數ACG作品的影音平台niconico(ニコニコ),雖然曾蔚為風潮,但因為營運方向以及競品的蓬勃發展之下,已成為相對小眾的平台,營收和會員數都在下降。
聽到針對niconico營運的提問,夏野剛主動表示,正在檢討復活台灣版niconico的可能性。他解釋隨著新科技出現,轉機也可能發生,「如何讓niconico重返榮耀?我認為全球化的角度是很重要的,希望能夠從台灣開始。」
因為採訪現場包括記者在內,對於這個消息同表激動,夏野剛露出開懷笑容。他也不忘透過翻譯強調,重啟台版服務還處於研究階段而已。雖說如此,小小的休息室裡已經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於港交所掛牌上市、俗稱B站的bilibili,創立之初大幅借鑑niconico。曾子軒攝
推台灣內容賣版權、改編影集,好IP無國界之分
著力拓展內容與業務範圍以外,角川同時間還要發掘好內容,再帶著他們一起出海。「現在大約還是有99%(作品)是從日本推向世界,希望未來會有20%至30%是從世界推向世界。」
夏野剛解釋,日本有1.2億人、泰國有7千萬人,台灣也有2千多萬人,從更大的基礎中能夠尋求到更好的作品。「IP應該是沒有國籍的,」他如此斷言。
那麼,輸出台灣IP要怎麼做?岩崎剛人分享,同樣在「媒體組合」的架構下進行。除了角川把台灣小說與漫畫授權到不同國家、與日本合作培養台灣漫畫編輯與作品以外,也在開展影劇授權,甚至親自參與製作影劇作品。例如,角川已經公告,將擔任百合(Girl's Love)輕小說《她的唇,她的吻》改編影集的出品與監製,預計在2026年發行。
台灣角川已在ACG愛好者之間佔有一席之地,出版作品的周邊商品有不少讀者駐足。曾子軒攝
去年10月,文策院曾和台灣角川簽署合作意向書(MOU),今年也與日本角川合製漫畫,期待讓台漫進入國際市場。文策院董事長蔡嘉駿指出,就與台灣角川的合作而言,重點在於影視化台灣內容,或者是採用在地影視團隊,「跟台灣角川成為在IP經營跟出版影視相關的重要夥伴。」
當然,若想成功輸出,銷量同樣是重點。岩崎剛人直白表示,如果在台灣的業績就不好,想要推廣海外,可能還是不會成功。只有在台灣取得一定成績之後,才比較有機會得到海外出版社的青睞。
索尼收購角川備受關注,專家:併購不常見
若要說近期角川最受關注的議題,必定是業務橫跨硬體、網路通訊和娛樂內容的綜合集團索尼(SONY)有著收購角川的意向,希望將角川的IP納入麾下,充實其本就強勁的遊戲業務。角川已經出面證實,的確有收到索尼提出的初步收購意向書。
不針對個案評論,單就以日本娛樂產業的企業經營來說,中山淳雄認為,日本傾向共享模式,偏好合作而非直接併購。「併購確實會發生,但它們並不常見,而且發生得比較緩慢。」
中山淳雄強調,現在手握IP的企業在估值上來說,已經有超過控制收視通路等大眾媒體估值的態勢。曾子軒攝
以迪士尼為例,這家娛樂產業龍頭的市值超過2000億美元,相較於角川在垂直整合和IP控制上都更為深入。雖然角川也積極追尋外部合作,同時收購動畫工作室、遊戲開發商,但遠遠無法和迪士尼收購皮克斯、漫威和21世紀福斯的作法相提並論。
中山淳雄解釋,日本非常重視尊重原創作者和每家公司的獨特文化,「角川集團和多玩國(niconico母公司)儘管都在同一個集團旗下,但仍然是獨立的實體,他們更願意保留公司各自的個體特徵。」
不管索尼最終是否成功收購角川,可以預期的是,雙方將會漸進整合,不會一夜之間便徹底改變。
如同《為美好的世界獻上祝福!》作品名稱那樣,ACGN作品的存在本身,替所有觀眾與讀者的生活帶來溫暖與撫慰。曾子軒攝
過去80年來,角川如同辛勤勞動的農夫,耕耘出一部又一部陪伴人們成長的優質作品。如今,他們已經掌握了收成之道,將荒地開墾成為豐饒的良田。
未來能否進一步發掘更多沃土,甚至與外部企業攜手合作,突破日本產業的傳統框架,打造出前所未見的內容巨擘?所有ACGN的愛好者們都翹首以待,期待品嚐角川栽種的果實,究竟有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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