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人類學家藍迪.哈斯(Randy Haas)的考古團隊在祕魯發現一具年代距今約 9000 年的人類骨骸,身旁陳列著數量可觀的狩獵工具。
哈斯回憶道:「每個人都坐在周圍,說著『哇!這太神奇了。他一定是一位偉大的獵人、一位了不起的戰士』、『也許他是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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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想到要質疑這具骸骨的性別。直到一週之後,負責分析骨骼結構的研究員抵達,投下震撼彈:遺骸可能屬於女性。
不久後,震驚之下的考古隊運用最新的檢測方法,刮下牙釉質上的蛋白質分析,才證實這位不折不扣的狩獵好手,確實是一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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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界與一般大眾都誤解!「男主外、女主內」不是理所當然
或許是受到家務分工刻板印象的影響,人們普遍認為在遠古時代,狩獵採集有分明的性別分工——男性外出獵捕大型動物,而女性負責採集果實,並且在家育兒、掌管家中事務。
這樣的觀念不只深植一般大眾心中,連專業的科學研究者也普遍受其影響。在最近的研究結果出爐以前,科學界普遍相信由女性出馬負責狩獵,是極少數的例外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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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即便這些文化中有女性狩獵,狩獵模式也應該與男性大相逕庭——學者認為女性一般只獵捕小型動物,例如爬蟲類或是兔子,而不像男性一樣獵捕大型哺乳動物。
人類學家羅伯特.凱利(Robert Kelly)評論道,過往的研究者很少針對性別問題做出嚴謹的統計,多半只憑著考古報告的簡略摘要,還有實地考古工作當中獲得的模糊印象,來推論考古現場的發現代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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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解決這個偏差,卡拉.沃–雪芙勒(Cara Wall-Scheffler)和同事仔細回顧從 1800 年代至今的調查報告,了解到女性會參與狩獵的社會,比例高達全體紀錄的 79%,而女性會獵捕大型動物的社會,佔了總數的 1/3 之多。
根據他們的調查,女性擁有自己的一套狩獵工具,也有自己最珍視的武器;重視狩獵的部落更會教導女孩製作狩獵工具、訓練她們的狩獵技巧,而且技術崇高、受人景仰的女性,常是村裡最有經驗的優秀獵人。
凡此種種,都顯示了「女性狩獵」的考古發掘,不單純是反映女性遇到動物攻擊,所以偶然擊殺動物的個別事件而已。
為何對明擺的研究結果視而不見?
人類學已經發展了 200 餘年,為什麼這樣顯而易見的研究結果,沒有更早被發現?除了自己在考古現場的經驗之外,哈斯舉出一個從以往考古報告中看見的典型案例。
在這份挖掘記錄裡,一具 11000 年前的女性遺骸於 1970 年代被發現,頭下放著一個尖型的石頭。考古報告這麼寫:「如果這塊石頭與男性有關,我們會認為這是一種狩獵武器。但考慮到它在女性身邊,理解為廚房用具會更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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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推論,顯然隱含研究者對性別角色的既定印象。可以想見,如果考古學界長期沒有其他觀點加入,學者歸納考古報告時,就會像這樣從固有的性別氣質出發,而忽略其他潛在的可能。
其實從 1960 年代開始,考古學界也嘗試引進女性的視角。他們收集證據,試圖證明史前社會的飲食,大多來自女性採集而來的植物性食物。換句話說,女性才是家中糧食來源的主要提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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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1980 年代,隨著越來越多女性投入了考古學、人類學領域,更多關於史前女性的覓食行為描述也慢慢出現。
只是,這些為了促進多元所做的努力,顯然還有進化的空間。譬如「女性也參與狩獵」這樣重要的事實,是又經過 40 餘年、在 21 世紀的今日,才被公諸於世。
考古新發現的啟示:現代性別分工是「自然」?
最新的考古發現,繼「採集而來的植物才是主要熱量來源」之後,再次促進了我們對男女性別分工的反思。
長久以來,人們認為成為母親是女人的「天職」、「天性」;男性就該「出外打拚」、「養家餬口」。現在我們了解到,這樣的性別界線或規範,也許不那麼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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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長期研究進化論的文化影響的學者,歷史學教授金佰利.哈姆林(Kimberly Hamlin)對研究發現感到相當振奮。她提出,之前錯誤的認知,助長了現在社會中幾種不平等:
首先是「男人應該是暴力、具有野心和攻擊性的」這種觀念,常被轉化為對男子氣概的信仰,並且總是被用以為暴力、性暴力的行為找藉口。
其次,「男性是主要出外工作、養家糊口的角色」的觀念,讓人們覺得企業可以任意剝奪男性的育嬰假、陪產假,奪走了男性與家庭相處的權利。
此外,假設「母性」是女人的「天性」或「本質」,減弱了女性在生育議題上的自主權。這些研究結果可以從旁佐證,史前女性有自足的能力,而不必仰賴男性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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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天生的」母職,取消有毒的陽剛文化
如果可以不再打著「自然」的旗號,把人從男性(陽剛)/ 女性(陰柔)的二元框架裡拯救出來,個人可以活得更不受拘束。
考古學領域的新發現,促進了我們對遠古女性身分角色更豐富多元、也更精準正確的理解;哈姆林教授的評論也揭示著:沒有這些期待與要求,不論性別,人們可以更真誠地面對自己內心的需求和渴望、發揮長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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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並不是「天生」要生兒育女,扮演哺育幼兒、料理家務的家庭角色。這讓是否生育、成立家庭變成一種「選擇」,啟發人們對男女的「本質」、「天性」或分工的「自然狀態」提出質疑、重新思考。
另一方面,男性也有暫時退出工作、與家庭相處的權利。這讓男性擁有家庭照顧假、育嬰陪產假顯得更加合理正當,解放了男性作為家戶中唯一生產者,而女性作為家務勞動再生產者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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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們也可以透過這次的科學發現理解到,為什麼納入多元族群的研究者是一件重要的事。
1980 年代女性考古學家的增加,增添了針對原始社會中女性角色的研究:少數族群往往能注意到主流的學說和研究取向之外,重要卻少有人重視的因子。如果沒有「她們」,我們也許永遠也無法探知遠古女性生活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