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班牙檸檬 圖．Unsplash_Jon Tyson／Envato Elements _diego_cervo／西班牙檸檬（紙本訪談請見《日日好日》No.27 P.14）
飛過深藍色的地中海進入伊比利半島，零星的綠色點綴著沙漠般的黃色麥浪，從明到暗，或由深轉淺，一望無際的黃色波浪舒展開來的日光味道，輕撫著十幾個小時長途旅行累積的疲倦。2004年的一個盛夏，我來到西班牙，心情很乾爽。
來西班牙流浪之前，曾度過一段陰雨綿綿的憂鬱時期，當時只想拋下一切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獨自安靜，活著。不知不覺，在南歐暖暖的日光浴下度過十幾年的時光。
每當遇見人生迷茫時刻，步行──往前邁開腳步的身體動作，總能引領我一步一步走向內在的探索。「朝聖之路」（Camino de Santiago）更是一場800公里的心靈壯遊，過去古老朝聖旅者，紛紛踏上的贖罪淨化之路，在那段流浪的時光，「路」也呼喚著我一同前行。
「朝聖之路」中最熱門的法國之路，從法西邊境小城聖讓－皮耶德波爾（St.Jan Pied de Port）出發，翻越庇里牛斯山脈進入西班牙，終點在加利西亞自治區首府聖地牙哥．德．孔波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裡聖雅各安息的大教堂，總長大約800公里，徒步需要30至40天，一路上皆有庇護所（albergues）提供朝聖者落腳過夜。從薩里亞（Sarria）走到終點，為期5至6日的腳程計畫約110公里，剛剛好里程數足夠取得官方朝聖證書的資格，成為許多人初次走朝聖之路的首選。
5月天氣，微涼多雨。與朋友結伴倆人從馬德里搭乘著臥鋪夜班火車，在睡夢中朝著北方前進，凌晨6點抵達了薩里亞。刻不容緩背起約10公斤的背包啟程，隨著黃色的經典貝殼標誌指引，開始了每日約20公里以上的旅程。一開始倆人還會閒聊，但雙腳漸漸傳來疼痛的求救訊號，對話逐漸減少，靜默專注在「走路」這件事情上面。
第一日 疲憊不堪
倆人劫後餘生抵達庇護所，同伴不想受苦決定改為巴士之旅。當下，我心情萬分複雜，一方面不想放棄，又擔心獨自一人無法完成旅程。人們總是輕易地把期許綑綁在他人身上，走上這條路是個人決定，改變也可能朝向更好的方向前進。能驅動我們雙腳的，只有自己。
踏上朝聖之旅，或許「獨自一人」是一種必須
第二日5點多，波爾托馬林（Portomarin）天色未亮，帶點微光的深寶藍色。抬著肌肉痠痛的雙腿，6點開始了孤身一人的旅程。身體逐漸開始適應長時間的行走，疼痛帶來的清醒感，彷彿用苦行來斷絕一切心念的精神修行，步伐在心的迷霧中不斷邁開，越過雜念思緒的森林，走向內在的平靜。原來，我更喜歡與它獨自相處。5月旅客較少，一路上遇見的朝聖者，帶著一種特有不生份、自然舒適的氣息，不分老少、國籍對彼此問候：「Buen Camino，一路順風」。有幾次遇見德國老爺爺、老奶奶，我們一起躺臥在草地上曬著陽光休息，奶奶很自然地把餅乾送到我嘴巴，彷彿是久別重逢的家人。
第三日 從帕拉斯德雷出發，陰雨綿綿
天氣十分惡劣，雨勢撕裂了雨衣的連接處，無情地滲透進尚未健全的意志力。獨自一人低著頭在枝枒茂密的矮樹林和小水渠穿梭，四周觀望，許久沒有看到貝殼標誌，不禁害怕是否走錯了路？全身濕透，手腳冰冷的我，心中開始長出恐慌的小苗，雨水依然隨著重力加速度落下，聽著潺潺水聲，深吸一口氣，突然體認到我的恐慌並無法撼動自然的一絲一毫。唯一能做的，就是調整混亂的內心，咬緊牙關繼續往前走。
雨勢漸停，四周陰暗，終於在不遠處迎來盼望已久的樹林盡頭。滿腳泥濘跨出樹林，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豁然開朗的荒野，我怔怔望著天空許久，一道巨大的彩虹靜靜橫跨在地平線，無與倫比壯闊的美麗。回想起生命中無數個自我放棄的時刻，隨著雨水沖刷洗滌，踏入腳下土壤，埋葬在身後晦暗的樹林。眼眶噙著淚水，感激最終這次沒有放棄自己，踩著緩慢的步伐，走向地平線彼端的虹光。多年以後，每每遇見困難或事情膠著停滯不前的時候，那道虹光總會在心中浮現：「不要擔心，事情總會變好的。」那是一種雨過天晴的盼望，也是突破自我的確據。
第四日 跟著牧羊人走
步行60多公里後漸漸愛上這條路，在接近與它道別的時刻。走在阿爾蘇阿（Arzúa）這條路上，恬靜的農家氛圍，不遠處傳來「踢達～踢達～」的腳步聲，牧羊人與羊群慢悠悠地經過身旁，我不自覺也跟著羊群走了一段路，成為迷途知返的小羊，莫名安心。從剛開始踏上旅程的忐忑不安，如今珍藏眼見一幕幕的風景，像萬物接受著雨水的滋潤，生生不息。
第五日 尋著原野繁星的指引，找到聖雅各
Santiago de Compostela的名字源自拉丁文，「Compostela」是「campus stellae」-「荒野繁星」的意象，古人循著星辰找到聖雅各的遺骸，如今我和千千萬萬的人同樣踏上荒原的旅程，尋找指引內心的北極星。或許就是朝聖之旅的終點，其實距離聖城90多公里，依傍著大西洋的菲尼斯特雷角（Fisterra）──世界盡頭，才是心中的最後一哩路。看著太陽在大西洋彼方漸漸隱入，當最後一道霞光沉入深藍大海，一陣靜默。我在心中默默與一路行走在高溫烈日、溼冷風雨以及恐懼迷失的自己道別。「Buen Camino！」
世界盡頭，貝殼路標上標示著「0 km」，卸下沈重的心靈包裹，一切歸零重新開始。在時間河流中，不同的生命故事在路上重疊，Camino這條「路」都無私地承載每個旅者的心靈重量，在苦修行道的旅程中，期盼找到生活的勇氣與指引我們前進的北極星。
Buen Camino 走吧，路在召喚！
Buen 是「好」的意思，Camino就是「道路」。Buen Camino是一種祝福，希望旅者能走出一條好路，在不同層次的意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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