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 FOR ART’S SAKE 的說法早已不合時宜,而提出者大抵沒想到幾百年過後,仍然有人會搬出來使用。19 世紀,法國詩人及作家 PIERRE JULES THÉOPHILE GAUTIER 提出 ART FOR ART’S SAKE,是為了反對藝術作品用以道德教化,又或意識形態的宣傳,認為藝術本是獨立,僅在感官上帶來刺激。相信稍為對藝術有點興趣的讀者,大都會對ART FOR ART’S SAKE 的說法嗤之以鼻,情況一如認為奧運純然為了體育,而不理會背後的地緣政治經濟,實在是太天真。來到第六十屆威尼斯視藝雙年展看國家館,更是相信藝術有國界這回事,全然在戰爭、權力陰影之下揭幕。單單什麼媒體稱呼誰是國家館、誰是外圍展便是饒有深意。
隱形之手伸往陰影
最顯然的例子莫過於以色列的策展人和藝術家代表 RUTH PATIR 關閉了以色列館的大門,玻璃門外貼了白紙黑字,在以色列和哈馬斯停火和釋放人質之前,她和策展人決定不會在 2024 年威尼斯雙年展的以色列國家館舉行展覽。
另一個例子是俄羅斯國家館不展出任何藝術展覽,相反,俄羅斯國家館把展館交給了玻利維亞,由該國展出 25 位藝術家的作品,不得不說是俄羅斯的某種姿態,隱形之手還是伸往各處,竄進不同的陰影裡去。有些明顯是權力的展現,是其樂見的,有些未嘗是同一回事。在此,說的是波蘭館邀請烏克蘭藝術團體 OPEN GROUP 展出的《REPEAT AFTER ME II 》。踏進波蘭館,率先的感官刺激是聲音,嘟嘟、喳喳、砰砰等擬聲詞。OPEN GROUP 把整個展館佈罝成錄音室,掩去盡可能的娛樂性,前後兩側的大視頻分別播放 2022 年及 2024 年製作的錄像。前者是在利沃夫附近的一個營地拍攝的,後者是烏克蘭境外的西歐國家,被訪者通過回憶,並用人聲仿效他們當天在戰爭中所聽見,並邀請觀眾跟隨他們的腳步。錄像呈現受訪者的背景簡單,近乎幽靜,卻無損戰爭對他的影響,亦是造成創傷的一部分。OPEN GROUP 的作品把戰爭的重點放在每個受影響的個體,無關年齡、出身、職業,戰爭所摧殘的是每個人。
視覺之外的選擇
另一個「先聲奪人」的作品是英國館。英國館派出藝術界「老將」JOHN AKOMFRAH。英國館「LISTENING ALL NIGHT TO THE RAIN」名字取自中國詩人蘇東坡的詩作,展覽充份利用其空間,請人從「後門」而去,大門是 AKOMFRAH 的錄像作品。地下的那層是直倒並置錄像,影像浸在水裡,水是一大象徵,而英國出名多雨。踏上樓梯的作品是主菜。抬頭瞥見掛在天花板的黑膠機、有線電話、錄影帶、收音機等等被擺進博物館或垃圾房的歷史產物,然後是一場場由聲音和錄像打造的夢魘,相連而大小不同的房間均擺放了 6 個排列整齊的錄像,河床、草原、抗爭的場景,大歷史與小歷史交織。沒有線性的敘事,感覺與思考也由不同的時間點及切入點改變。聲音向來是 AKOMFRAH 關注的重點。在策展語中特別提出 STEVEN FELD 的聲響意義學,以聆聽為基礎,探索聲響如何影響我們的行為與思考。在當代藝術的語境下,我們向來倚重視覺。AKOMFRAH 的作品尤見出眾。我在其中逗留了 60 分鐘,恍如 6 分鐘,雨不間斷地下,綿綿不輟的雨聲打散我對時間的感覺。
香港的觀眾或會對日本館的代表藝術家有所認識。日本館舉辦在國際藝壇當紅的藝術家——毛利悠子的展覽「COMPOSE」。她早前在大館「信任&迷惑」亦有參展。藝術家運用當地的生果和家庭用品,製作成樂器和動態雕塑。是次在日本館演出的作品深巨標誌性,聲音、光線、風、重力都是毛利悠子創作的元素。香蕉、橙、蘋果放置在一張有人使用痕跡的木桌子上,每個成熟度不同的生果偶插有電線。靜物畫的擺位。不同的合成器轉換為不穩定的樂曲。有趣地,生果會隨擺放的日子而腐爛,聲音亦會隨之有所變化。如是者,每一次走進展覽現場,都恍如有不同體驗。除了生果外,展內設有金屬管、湯匙,像傳輸帶的機器一樣,相互拉扯影響,持續運作。毛利悠子的創作令人聯想到威尼斯的特性——水之都。水在物件與物件之間流動。不少媒材都是從威尼斯當地搜集而來。鄰近的韓國館在眾多視覺衝突下,以「嗅覺」為主題,參展藝術家是 KOO JEONG A,她以關注氣味、沉默和光等概念性作品聞名。不得不說是一個大膽的嘗試,韓國館大部分的空間是空的,除了一個伸展雙臂的氣味擴散器雕塑外。在展覽開始前,藝術家和展覽團隊用 4 個月時間,收集了 600 多份來自不同世界各地的韓國人的記憶,當中包括脫北者,希望為觀者塑造「韓國氣味之旅」(KOREAN SCENT JOURNEY)。或者是威尼斯雙年展在視覺上真的是目不暇給,韓國館以「看不見、觸不到」的氣味為主,實在略為太微妙,以致展內的工作人員恍如在一個廣闊的白色空間踱步。
另類歷史
一些國家館選擇以藝術手法處理複雜而龐大資訊的歷史,譬如西班牙館展覽「 MIGRANT ART GALLERY」,藝術家 SANDRA GAMARRA HESHIKI 把國家館改造成一個以全新體系為重心的博物館,把一切少數、被排的,都置於博物館的敘事當中。作品對博物館中缺乏非殖民化敘事進行干預,並揭示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間的偏頗表述,揭示博物館淪為一元化建構的論述。「MIGRANT ART GALLERY」融入社會學、政治學、藝術史和生物學,又不失美學的考慮。
說到最驚喜的分別是德國館、上述提到的西班牙館和埃及館。埃及館的代表藝術家是 WAEL SHAWKY ,以重述歷史而聞名,無論是十字軍東征,還是本作品中的 7 月 23 日革命和泰勒凱比爾之戰 (BATTLE OF TEL EL-KEBIR)。在這個項目中,他以歌劇的形式講述了埃及近代的殖民歷史,試圖以反駁西方敘事的方式重構歷史。德國館以 THRESHOLDS 為主題,聲音奪人,像地下電音場所。藝術家 ERSAN MONDTAG 以從土耳其祖父繼承而得來的塵土,並用塵土覆蓋德國館的主體建築,封著場館入口,以表反抗。觀者由側門進場,YAEL BARTANA 的作品《LIGHT TO THE NATIONS》極具未來感,在白霧籠罩下的宇宙飛船裝置預示著另類歷史。裝置和錄像是有所連繫的。藝術家假想,飛船拯救了人類,而誰人有資格登上飛船,飛船上的社會又是怎樣運作?有趣的是,在錄像中,縱使有飛船或其他巨型機器出來,那種感覺卻一定也不未來,反而瀰漫著社會主義的烏托邦色彩,甚有粗獷感。ERSAN MONDTAG 的《MONUMENT TO AN UNKNOWN PERSON》是一個恍如由沙粒堆出來的直塔,同樣散發粗獷感。 MONDTAG在一個螺旋樓梯的多層結構建築,上演他的祖父 HASAN AYGUN 及其時期的故事,演員就像在自己的家一樣,脫衣、打掃、洗澡、煮飯,所有東西都披上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