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輪漸歇,波光連天的魚塭盡頭燒出滿池的日光烈焰,隨金獎導演蕭菊貞《南方,寂寞鐵道》的鏡頭視野,趕在南迴線電氣化前,從高空俯瞰通車近32年的南迴鐵路,2017時尚存身影的藍皮普快車正緩緩駛離魚塭旁的塭仔邊道鐵路,朝下一站行進。
等在前方的,除了為眾綠之地刷上橙黃層疊,叢生鐵道兩側的芒草與葉,還有數月裡往來枋山、瀧溪、枋野等站多趟難數的蕭導與拍攝夥伴,才立好腳架與攝影機,一抬眼背襯群山的龐然車體呼嘯而入,一瞬轟鳴足以震動大地,有如為僻靜的南方車站劃開一道轉換時空的裂影。
「除了偶爾一列火車畫過,瀧溪站常寧靜到只有風聲,等待拍攝的那幾個小時,是我難得能平靜與自己獨處的美好時光。」對火車的記憶軌跡像在圖紙上來回畫過,出生南方,蕭菊貞年少求學、工作重度依賴著火車來往,「火車對我來說不僅是運具,上車與下車是一種儀式,連結了自己與世界,也成為切換空間與時間的開關。」她打趣補上,「說實話,小時候我搭客運也老是暈吐,只要知道這趟是搭火車,光想旅程的平穩就讓我超開心!」。
「火車運行的速度,就是你在車上觀看臺灣風景的速度。」—— 鐵道文資保存者 曾吉賢
若往民國50年代車站現場套上廣角鏡頭,隨即可在畫面裡發現月臺上提籃兜售的小販,也常見他們背著一口木製便當箱,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間吆喝著旅客帶走零食、香菸、溫熱的竹片飯盒或一只圓潤銀亮的鐵盒便當,回味於此,蕭菊貞不忘一提,「在列車上除了吃得到口感軟糯的白米飯,旁襯排骨和鹹香配菜的鐵路便當,還嚐得到一種自由的味道。」
載運肉身穿山望海,在移動之際靜下來與內在獨處,或許正是這股自由況味的由來,跨度如今的搭乘現場,滿廂低頭的旅客多讓這樣的景緻不復往昔,「我們已走進一個太依賴視覺,忽略其他感官的時代!」藍皮普快車伴著轉動的風扇接進窗外的滿園山色,蕭菊貞念起乘坐南迴線時嗅覺裡的感受,「這次跟拍有幸跟著蒸汽火車和司機員走一趟南迴全線,經過山洞將入枋寮,隧道明暗間,撲鼻而來滿是濃厚的煤炭味,混和鄰近魚塭傳來的特殊氣味。」
如果那時旅客沒睡著,初出山洞的景色,也常迎來柳暗花明的驚奇,「枋寮站出發,沿途能遠眺遼闊的臺灣海峽,彎進枋山迎接我們的還有遍佈山野的芒果園。芒果開花其實不太好聞,但滿山豆沙紅的花色非常壯觀,結果的時節,一顆接一顆果實外的白套子,就像在坡上下起雪。」
那些未隨時光褪去的影像,也在隨同司機員進入狹窄的駕駛艙拍攝時,添進更多細節,「實際進到機艙才知道,原來司機員的工作空間這麼狹小」,臨場站在司機身後往軌道去處開展視野,馬上感到一股無以名狀的壓力,「火車的煞車距離是八百公尺,常見一個失控酒駕、一頭牛闖入軌道,我都不敢想如果是自己,在八百公尺前看到擅闖的人影,我能否來得及避開,尤其花東線多是單線單條軌道,遑論每日駕駛的司機員,壓力會大到什麼程度。」
「資料放在抽屜是回憶,但交到你手上,我知道有機會變成歷史。」—— 南迴鐵道興建者之一 廖段長
拍攝的起與成對蕭菊貞來說也像一種因緣,「聽到我要拍鐵道,大家都叫我趕快去拍南迴,它的遊記、書寫資料其實很少,但接力出現的引薦人,讓我慢慢認識了當年的站長和鐵路工程師,也更靠近故事核心,回想起來就像被呼喚而去。」
牽引的力量讓當年投入南迴興建的廖段長帶著成疊照片現身、參與建造工程的薛文成科長也提供了一份原應燒毀的鐵道完整橫縱斷面圖,「導演,你們現在走中央隧道,十分鐘就穿過了,但這趟開挖,我們就改了快十次,走了快十年。」沒有衛星定位的年代,工程師與原青親身背著儀器翻山涉水,實地挖出公路便道,徒手以身、目、尺量測高度,以手工繪製成疊線條綿密的地形圖,最終完整環島鐵路最後一段前置重要的探勘與路線修訂工程。
經逾五年拍攝,人情交流如河蜿蜒進蕭菊貞的生命與之相融,有些隱微的改變在其中醞釀,「三代鐵道家族,他們以身守護幾代的榮譽感和使命感打動了我、搶在藍皮列車消失前,趕搭最後一班的大叔同學,眼神就像回到當時的青春少年,我想記錄下這些應被珍視的光亮。」
南迴的歷史運載了時代的共有記憶,那些被遺忘而重要的過往,在故事採礦人的尋求中,觸見島嶼將失落的吉光片羽,文化的碎片終被拾起,在打磨與傳承間,灼亮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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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為日日好日與島內散步合作共創之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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